第176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2401 字 2023-05-08

迷阵子淡淡道:“死了。”

一切忽而静了下来,只有火里的枫枝在毕毕拨拨地响,火花燃而复熄,像在不停死去。窗里装着一片惨白的天,如盖在死人脸上的纩布。

“为甚么……死了?”小泥巴愕然发问。

“没有甚么缘由。”迷阵子神色平淡若水,“死便是死。”

这话似一枚楔子,悄然打入小泥巴心口。他记得文府破落后,原来的府邸拆而复建,迁入了左氏。那姓左的弟子与左氏有甚渊源么?迷阵子为何又对其讳莫如深?

观里处处透着古怪,雨天不可入门的规矩,朽坏的殿阁,闭关的师父……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小泥巴时而胆寒,他怕平静的日子后藏着一场梦靥。可无为观是他的家,即便要深陷噩梦,他也不愿从中醒来。

迷阵子从铜镀箱里取出一柄破损的纸伞,交予小泥巴,说这是师父爱用的那把伞,若他有闲,可将上面的损毁补一补。小泥巴撑开伞,云鹤纹的雕柄,依然洁白如雪的纸面,只是其上不知补过几回。他裁皮棉纸,上伞骨,抚着那光滑的纸面时,他忽觉一阵令人落泪的谙熟感。他透过这柄伞看到了他的师父、他的娘亲,他修缮着伞面,刷起桐油,仿佛在修补着自己的过去。

过了几日,一个消息忽如一阵春风拂到了他的耳旁。

“易情,易情!”

迷阵子从月老殿后跑来,像撒蹄马儿,足音里满溢欣喜。他跑到小泥巴的茅屋前,咚咚敲门,高声叫道:

“师父她出关了!”

第四十七章 弱羽可凭天

天穿道长出关了。

春暖风和,杨柳拂岸,溪如白,三位弟子在天坛山东崖上排作一列,对着崖洞大叩大拜,齐声喝道:“恭迎道长出关!”

由于天廷律令,星官不可和凡人相认。文坚戴了罗刹纸面,小泥巴在眼上覆了红绫,却未捆紧,留了一隙窥探外头光景。

漆门缓缓敞开,雪白身影如一阵山雾而至。小泥巴悄声抬头,却见一着天仙洞衣、戴元始宝冠的绝代佳人翩然行出。一瞬间,他心里鼓噪,心窝子中如藏了一窝鹧鸪,咚咚叫个不已。

迷阵子在白衣女子面前磕头,“师父闭关数年,幽居许久,想必已大有所成,弟子不胜欣喜。您出关后,这空谷也算有了主。此外,小生专擅,在您未出关之时竟做了主将两位外人收作门徒,请师父责罚。”

女子的声音飘下来,却有几丝苍凉和沉重,仿佛久历岁月星霜。

“我为何要罚你,你何过之有?迷阵子,无为观如今由你掌家,无人敢说你不是。”

迷阵子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两位门徒对您行三叩首之礼。”

小泥巴和文坚依言照做,伏跪后从袖袋里奉上前一夜里备好的压胜钱,膝行着跪献给天穿道长。可小泥巴一抬头,却愣住了,他望见了一张疲惫面庞。他的师父,昔日的芳华女子似不再矍铄,眉眼间忧思靡。许久未见,他却见天穿道长脸上生出了细纹,似是书页上的褶痕,一旦留下,便不会再消。

“两位徒儿姓甚名甚?”天穿道长问。

小泥巴的心怦怦直跳,顿首拜道:“弟子祝阴。”

文坚道:“在下金乌。”他恭谨地跪着,可在自己曾害过性命的人之前,涔涔冷汗却已爬过面颊。

迷阵子又将小泥巴补好的纸伞呈上,“师父,这是您的纸伞,先前我托新弟子祝阴补好了。请您笑纳。”

“很好,祝阴,金乌,你们随我来。”天穿道长点头,接过伞撑开,“我授你们以‘定风波’剑法。”

“定风波”是天穿道长的剑名,她凭此剑纵横天下,无数人对此心驰神往。可一入门便授独门剑法?小泥巴瞠目道:

“道……道长,我二位方拜入门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授爱徒剑法,有甚操之过急的?”

小泥巴语塞,“我们……才与您见过一面。”

“是么?”天穿道长望着他,目光忽柔和似烟,一刹间让小泥巴凝噎。“可我已见过你十余年了,易情。”

不过一眼,她便认出了小泥巴。那是她的弟子,她的孩儿,只是以一条红绫覆眼,又怎能让她认不出他?刹那间,小泥巴心中一恸,容颜大动,腾地站起奔向那白衣女子,扑进那冰雪似的怀抱。

甚么天廷律令,甚么天凡之别,此刻他皆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