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今墨说?了?这么大?一段,有些口干舌燥,老舵主见他喉头翕动,亲自去给?他倒了?杯茶来,笑眯眯地问?:“你这小?子翻这么多陈年旧账,难不成是想替隋炀小?儿翻案?”
“不敢,”薄今墨接过茶盏,老实回答:“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托大?,只是论述详细些,叫义父考校我的功课罢了?。”
就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也?难以招架住后辈刻意的服软和讨好,老舵主笑得有些开?怀,“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路我大?都?走?过,但不知道这水底下?也?藏着这么些陈芝麻烂谷子……”
“对了?,隋炀帝的事你继续说?。”老人坐进太师椅中,端着茶壶焐手,似乎是打算常听下?去了?。
“隋炀帝既为暴君,那其饱受诟病的开?通大?运河之举为何还能得到后世的追随和效仿?由此可见,隋炀帝纵有暴君之名,以大?运河作为佐证实不可靠,而?对于开?凿大?运河的根据则更为荒谬,民间?广泛流传的一种说?法是‘看琼花’,然而?琼花出现是在宋代,可知这是杜撰,隋炀帝早在迁都?洛阳时就说?‘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由此可见,隋炀帝开?通运河的真?正目的,恐怕并不是赏玩游冶,而?是试图将广大?南方划入统治域下?,不仅是提供税赋,可能还有军队,数年之后针对高丽的战争中,获得大?量来自江淮的兵卒还有粮草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好孩子!”老舵主听得十分激动,“我当初真?是没看错你!你这书没白?念!”
“不过,”说?完上面的话,老人忽然神色一变,眯着眼冷声道:“可是开?凿大?运河死伤者众确有实据,你如何解释这一点?难不成你把咱们这些卖苦力的下?等人的命,都?不当命吗?”
这话问?得相当诛心,薄今墨一直知道,老舵主因早年在漕船上跑帮,常年和士宦官吏打交道,没少受气,因此对读书人颇有成见,他才在书院待了?三?年,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是要引发老舵主的疑心了?。
想到这里,“无可辩驳,”薄今墨当即肃声道:“儿子这番话的目的本不是分辨什么劳什子昏君明君,那是史书家之言,如一味地盯着个人之善恶,背后真?正的祸端恐怕要永远隐身,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正是如此,儿子不过是想析明那些混沌之物,还万物以本相,如此,方才能清浊有理,天?下?恒平。”
“好一个‘天?下?恒平’!”老舵主起身赞道。
“今墨,我知道你一向聪慧,只是不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此敢为天?下?先的魄力,有你继任漕帮总舵主之位,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大?约是因为情绪波动,老爷子咳得十分剧烈。
“义父身体康健,再活一百年也?是无虞。”薄今墨顺手取过桌上的痰盂,双手捧在老人面前。
老舵主推开?痰盂,摇头笑道:“还活一百年呢,再活下?去,不成洞庭湖里的老王八了?,我这一生都?在江河湖海上晃荡,老了?再泡进水里,我可受不了?。”
薄今墨听了?不禁有些伤感,脸上还是勉力堆出笑来,从袖中取出一青瓷小?瓶,“这药是按照前朝的一味古方配制,据说?有益寿延年之功效,义父暂且先用这个,我日前才知道某地乡下?有个隐世高人,医术很是了?得,正打算请来坐诊,到时您可要为我们验一验这高人的本事,看是不是沽名钓誉的虚徒。”
老舵主听出来义子话里的慰藉,那一双向来明察秋毫的慧眼濡然有些湿意,却也?只是笑着说?:“好。”他能帮上这孩子的地方恐怕不多了?。
老舵主闭着眼,假寐片刻,沉声道:“今墨,现在几月了??”
“回义父的话,现在是五月。”
“五月了?吗?”时光不等人啊,他们这些江上行走?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天?时地利。
“今墨,还有一桩事,我今日一定要问?你,漕粮海运,你怎么看?”
第58章
离开总舵议事堂前, 薄今墨一只脚刚跨出门槛。
“你就跟我实心说一句,”虚弱的老人站在门口, 阳光透过门窗上的菱花格, 将那张颧骨高耸的苍老面庞切成明?暗交织的条条框框,“海运的事儿能成吗?”言下?之意就是漕帮还?能不能保住?
薄今墨当然听得出来老爷子的意思,只是一时?思绪沉浮万千, 不知?如何开口,遂模棱两可道:“事在人为。”
“谁为?为谁!天地阴阳,正?邪两赋, 漕船江上行,沙船海中游, 漕船不是沙船,江水也终究不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