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中秋

卫府娇女 半尧山 3308 字 8个月前

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榅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中秋节前夕,各家酒楼都开始卖新酒。大家都把店前的彩楼重新装饰,挑着酒旗的竿子也要重修上漆,挂上新的写着“醉仙”字样的锦旗。居民们纷纷抢着来喝新酒,等到中午时分,各家酒店的酒就都销售一空了,纷纷把酒旗扯下来。这个时节,螃蟹刚刚上市,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和弄色处理的橙子、橘子也都新上市。中秋的晚上,富贵人家的亭台楼阁张灯结彩,普通人家则纷纷跑到酒楼里来,都是为了有一个好地方赏月。这一晚,京城处处音乐悠扬。要是家住在皇宫附近,隐约还能听到皇宫里远远传来的笙竽之声,好似从云外传来的一样。街巷里的小孩子彻夜嬉戏打闹,夜市里人满为患,一直热闹到天亮。

这日邓惟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紫菀在身后为她疏发,看着没来亮透的天,她对着白兰说:“白兰你去看看福叔出府了吗?没有的话让他等等我。”

“是。”

紫菀:“姑娘要出府?”

“嗯,左右都起来了,没什么事儿做。想和福叔出去看看,我还没有看过汴京城的早市呢。”

五更天早市早早开张了,各个寺院的行者敲打着铁牌子或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叫早。不少店铺已经开了张,开始叫卖,大些的酒楼也点着油灯和蜡烛开始做生意了,卖些早点,有粥饭点心和茶汤,每份不过二十文钱,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便饥肠辘辘的。

御街上从州桥到皇城的南门外这一段传来滚轮的声音,是那些肉贩和果贩还有卖药材的、卖饮食的推着推车到自己从官府那儿划好的摊贩点,绵延不绝,一边推一边叫卖,各种不同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邓惟余左看看又瞧瞧对什么都感到很稀奇。

福叔看着自己姑娘这新奇劲儿,难免失笑:“姑娘真是特别。”

“福叔说什么?”她注意力仍然在旁边一个卖药材的摊贩身上,他的药材好奇怪,全是虫子,难道她以往喝过的药皆是这些虫子熬出来的吗?

福叔摇摇头:“没什么,老奴只是觉得姑娘很好。陪奴才来早市采买的,姑娘怕是汴京城内头一人姑娘虽然娇养着,可性子却没有半分娇纵。”那些公子少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回邓惟余听清福叔的话了,她回答:“我只是比较喜欢府外的风景罢了。”

身为女子她总是被教养着要如何守礼如何端庄,她曾问过白妈妈为何男主不用守礼不用端庄。白妈妈说男主也要做到守礼端庄,听她这么说,邓惟余心里有平衡一点。

可当她发现哥哥可以随意出府,可以不管多早也可以不管多晚,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出去。哥哥还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她连出府都很困难。

邓惟余心中对于男女的天平开始倾向男子一方,她头回意识到原来做女子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随着长大和对周围事物的留心,这种意识便越来越深刻。

好在,他们邓家的血液里向来流淌着一种名为“随性”的东西。

在她告诉兄长自己内心的想法后,邓连昱允许她时常出府,只是一日之内不得频繁出府,不可去不正经的场所,出府必须坐马车,带着丫鬟和无妄。

在得知母亲的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邓惟余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不太明白自己来到这人世的意义。

是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为了感受父亲兄长的亲情爱护,又或许是看到这世间百态,尝遍喜怒哀乐。

但最让她觉得有意义的是当她尝但好吃的食物,那一瞬她会想说“生命的意义可不过如此吧!再让她吃上一口她也是愿意在这无趣的世间多停留一会儿的!”,当她看见人群和自然风光时,她会觉得“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吧!领略这大好河山和人间百态,可以让人忘乎所以。”

中元节这天去勾栏瓦子里看“目连救母杂剧”的观众尤其多,比平日多出两成,邓惟余瞧了两眼便离开了,她不太懂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演法大家如何能一遍又一遍地过?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突然多出些卖楝叶和麻谷棵儿的人,麻谷棵儿也就是麻谷的茎杆他们用粗布垫在地上,自己坐在矮脚木凳上叫卖。这些卖楝叶的大多从昨日开始卖的,祭祀的时候要先把楝叶铺在桌面上,把麻谷棵儿绑在桌子的四脚,这是在祭祀的时候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的意思,卫国公府的大家也不例外,这是习俗中的一种。

还有同种意蕴的还有穄米饭,用来祭祖的。

街上还有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之类。要是在郊外有新坟的,会趁着这天去祭扫一番。宫里也会派人到道者院祭扫,还会让祠部给道者院发放十张道牒。道者院这天会举行盛大的法会,焚烧钱山,以祭奠曾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们,也会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做一场法会。

邓惟余一路跟着福叔,看他采买了些楝叶和麻谷棵儿,还有香蜡冥币,还有一些东西邓惟余便不大认得了,福叔告诉了她那些物的用处,她转身便忘的一干二净,她果真是没有做大学问的本事和命运。

采买完,为了不出事端,福叔准备带姑娘回府。

邓惟余刚踏上上马车的木凳,一声“咕噜咕噜”不合时宜且不矜持地从她肚子里传来。

邓惟余立马转头看向福叔和无妄,后者触及她的目光尴尬地低下了头,两人都准备装鹌鹑。

邓惟余转身下车:“用过早膳再回去吧,我想去樊楼吃。”

后面三人垂首说“是”。

看他们那样邓惟余也知道他们在憋着笑,一时尴尬得紧,刚才那声着实不是一向在外温淑端庄的邓家姑娘所能发出的。

越想越脸热,她边走边回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你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她装的倒是很有威严,只是后面三人还能不知道她?纸老虎一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后面三人皆没绷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低低笑了起来。

邓惟余一听,恼羞成怒了。他们胆子是愈发大了,不仅不听她的话,还方面嘲笑她,她这卫国公府的姑娘做的有甚意思,面子里子皆没了!

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听他们的笑声,想把他们甩在后面。

“姑娘慢些走!”白兰在身后急唤。

她装作双耳失聪,一味地埋头往前走,头上的步摇被甩地一荡一荡的。

“啊!”她突然撞上了前面的人,是个男人,身体真的硬朗,跟板砖似的,鼻子都快给她撞掉了。

她听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男声:“姑娘没事吧?”

嗯?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如她所料,她捂着鼻子,泪汪汪地抬起头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占了她的满眼。

是他,荣国公府二公子江溟之。

又是她,她出生至今遇到的第一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