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一万步来说,便当真是佟家为此立下了巨大功劳又如何?寻常人都最是忌讳挟恩图报,更遑论是当今圣上?

你跟一个帝王讲恩情,甚至妄图想要人家报恩?莫不是疯了不成?

皇贵妃不知自己家里人究竟是从何时生起这种无比荒谬的想法的,但此时此刻她却才真正无比清晰地看明白了,佟家人早已被宠坏了。

被皇上宠坏了,被那一声声“佟半朝”宠坏了,甚至已然忘了自己是谁,飘在天上都下不来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无力迅速席卷而来,她甚至忍不住想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皇上故意所为。

极尽可能纵着宠着佟家,让佟家人飘飘然忘乎所以,愈发没了警惕肆意妄为,等将来……闹腾得太过了,皇上随时都可以一巴掌直接拍死了事,甚至都没有人会骂皇上心狠冷血,只会拍手叫好,只道佟家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宠爱,咎由自取罢了,皇上已是仁至义尽。

捧杀。

这两个字眼一旦出现在脑海中就再也挥之不去。

皇贵妃的脸色都变得煞白煞白,有心想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皇上对佟家的感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应当不会如此狠心。

可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反驳——她的表哥,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不禁又想起了已逝的孝庄文皇后,那位老太太历经三朝,便连皇太极都曾视其为智囊,那眼光该是何等毒辣呢?怎的一眼就看中了皇上,坚定不移地非要扶他上位?

如今想来,只怕那时孝庄文皇后就已经敏锐地看出了皇上身上的某种特质吧?

“娘娘?”赫舍里氏有些莫名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皇贵妃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摆摆手将屋子里所有的奴才都打发了,“好好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范嬷嬷心中一凛,连声应是。

房门紧闭,偌大的屋子里只余母女二人,莫名就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赫舍里氏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急道:“娘娘有何要事如此慎重?”

“我入宫多年求子不得,好不容易得了个公主却还生下来就像只病猫似的,没多久便夭折了,此后多年更是再未有个动静……”提起伤心事,皇贵妃的眼中不禁又流露出悲戚之色来,抿了抿唇,声音略显干涩地说道:“额娘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打小可曾有哪个大夫说过我身子不好于子嗣有碍?”

赫舍里氏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瞬间柳眉倒竖一脸怒色,“难不成是有哪个贱人对你下了毒手?可曾查到究竟是谁?可曾告诉皇上?”

皇贵妃垂下了眼帘,声音也变得又轻又飘忽,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不真切,“我入宫便是妃位,没两年又晋升皇贵妃掌管六宫,宫里的太医便是忽略了谁都不可能忽略了我,每个月几回的平安脉也好,时不时为了求子而折腾得满太医院天翻地覆也罢,却从未有任何一个太医说一句不好,回回都只道‘娘娘身子一切安好,想来不过儿女缘分未到罢了’。”

“怀小公主时亦是如此,回回都只一个好字再无其他,可偏生下来却那般弱小,甚至都根本养不住几天……宫里的太医何时全都变成了这般庸医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娘娘究竟想说什么?”莫名的,赫舍里氏就觉得自个儿的眼皮子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愿接受的事实即将在眼前被拨开迷雾一般,甚至令她下意识心生退意。

“依额娘来看,这宫里甚至这天下,还有哪一个人能够令全太医院统一口径不敢泄露丝毫异样口风呢?”

“皇……不可能!”赫舍里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浑身都在战栗,却仍是咬死了牙坚定反驳,“绝不可能是他!你可是他的嫡亲表妹,自幼相识相伴,情分非比寻常,他怎么可能会这样伤害你?绝不可能!”

连道三个“不可能”,足以见得她内心的慌乱,也不知究竟是在尝试说服女儿呢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然而皇贵妃却是忽的冷笑起来,“可我却也是佟家的女儿,这便是我的原罪!你们还只当他是当年那个需要依仗佟家的小皇帝吗?他早已成为一个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说一不二的君主了!”

“你们满心以为他身上也流着佟家的血,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合该相互帮扶一荣俱荣,真真是大错特错!你们怎么敢将一国之君跟寻常亲戚相提并论?寻常亲戚之间血脉相连利益捆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确是没有错,可他不是寻常亲戚,他是大清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