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仔细叮嘱的二人见平素里温和非常的师兄一脸严肃,再加上方才亲耳听闻之事,自然乖乖板正了神色,一齐认认真真应承下来。
正巧坐在他们旁桌的客人全程听完这些对话,才将原先慢慢摩拭着杯沿的指尖收回,而盛在里边的半盏清茶更是早已从温热变得冰凉,并不适合再入口,柳栐言默不作声地将茶盏往外推开半寸,忍不住对这在他看来格外离谱的故事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的目的地是岐元,光在路上就耗去了大半个月,而这期间卦阁尽心尽力,使谣言越传越远,倒让柳栐言充分见识了一下若有心编排,一个话本到底能颠倒黑白到什么地步。
从单铭扬不幸重伤,好不容易在医仙救治下捡回一条命,为了报答竟不顾血缘,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到他禽兽不如,长期虐待打骂下头仅剩的一个妹妹,到最后甚至还见色起意,欲对其行不轨,在对方剧烈的反抗中被她踢断了命根。
柳栐言一路听来,可以说每过几天就能听到一个新版本,而这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在不同人之间口口相传,再由处于暗处推波助澜的卦阁根据这些反应进行修正,慢慢就会演变成最让众人以为真实的说法。
只要结论一经定下,那就是公认的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单铭扬想要出面辩驳,也不会再有多少人信他。
至于出现其中的人物,若说最初还有柳栐延的踪迹,到后来他就已经被完全摘出去,只剩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大夫在里头。
于是相比起顶着医仙名号的柳栐言,反倒是单钰被殃及的脏水更多,柳栐言曾因此担心过她的名节,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却表现的不以为然,还向他坦言是自己让卦阁不必对如此行事的后果有所顾忌。
毕竟最初单铭扬放出的流言就与她这个妹妹有关,若乍然将柳栐延和单钰的影子一并抹去,于之后的承接上反而有所不妥,而在二者之中做取舍,单钰自然要先将身为恩人的柳栐言撇干净,小姑娘解释时笑的没心没肺,对自己将来的设想却十分理智大胆,
“公子您就别操心了,若我的名节真因此毁于一旦,那从今往后,我便将单钰这个名字偷偷藏起来,改用母亲的姓来闯荡江湖。”
哪怕是活过两世的柳栐言,也不确定自己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是否能够如此果决,对已经用惯了的名姓说舍弃就舍弃,更不要提这个时代的人还活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之中,彼时单钰能说出这番话来,不论她心里是否真的像面上表露出的那般云淡风轻,都让柳栐言感到惊讶和敬佩。
也正因单钰性格如此,柳栐言才总是对这个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另眼相待,即便与她之间的关系不过算是同行的熟识,也打从心底希望这人能寻得圆满,柳栐言思及此处,便又幽幽叹出一口气来,柳承午见主人再三叹息,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担忧,犹豫地开口询问,
“…主人可是有何烦恼?”
柳栐言便通过酒楼敞开的大门,看一眼隔着街道靠近街尾的宅院,那宅院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悬挂在门上的匾额则势如游龙地写有沈字,柳栐言撑着下巴,忧虑道,
“你说,单钰不会哭着出来吧?”
今日未过晌午,他们便进了岐元的城门,寻着了那个经商的沈家,于是柳栐言和柳承午之所以会在这里歇息便并非偶然,而是选了个离沈府较近的地方等单钰回来。
许是多少有些脸皮薄,单钰并不愿由另外二人陪着她进去,不过她在还没踏入岐元地界时就与柳栐言说过,若对方已有家室,已订婚约,或是已存心仪之人,那单钰必定立马道贺,解去自己和那人幼时定下的口头婚约,从此相忘江湖,与其各自珍重。
可她嘴上说的毫无眷恋,进入沈府后却耽搁良久,使柳栐言茶都不知喝了多少盏下去,越等越觉得不踏实。柳栐言逐渐焦躁,正准备拉着柳承午一起进去看看,却见早该出来的人到了这会才姗姗来迟,满脸恍惚地回到他们身边。
柳栐言看她神色不对,还当对方是在里头被谁撂了狠话,便微微不悦地皱了眉间,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听一番,单钰自个儿倒先说开了,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边,愣愣问到,
“公子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怎会既未成家,也心无所属?”
单钰想不明白似的眨了眨眼睛,她缓慢着捂住嘴,微微蜷缩在那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甚至问我当年定下的那场娃娃亲,是否还可以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