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个大夫,日日治病救人,医术又精湛高明,能与贵人结识自然不是什么奇事。”
他说着,在抬手覆指间落下一子,瞧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直把亭雪的白棋连着吞吃了一大片。
怀洛其实挺喜欢教亭雪下棋的。
这孩子的棋路过于单纯,只懂得看眼前得失,哪怕再怎么思虑也不过两三步,并不擅于目光长远地设计布局,倒和他之前同柳栐言对弈时的感觉极像。
怀洛想起自己与柳栐言下棋时注重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如何取胜,而是怎么不动声色地给对方适当放水,让先生不至于输的太惨,就发自内心地有些想笑。
可惜先生下棋是没什么天赋,在他所求之事上却全无破绽,待人接物虽包容温和,却总似有一道越不过的隔阂横在跟前,令怀洛半点踏入其中的机会都寻不到。
在外人口中能拿千金掷一笑的怀洛公子就无声叹气,将棋盘上气尽的白子一枚枚收拾出来放到一边。他捡的心不在焉,便使坐在对面的亭雪变得有些战战兢兢,总觉得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气恼自己技艺实在不佳的缘故。
亭雪偷偷打量公子脸色,正犹豫该不该主动认输,就见公子慢慢停了动作,接着却忽然瞧着棋盘轻声笑了下,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地喃喃开口到,
“也罢,左不过最后一次了。”
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在场的两个小家伙都没能听明白,冬青被公子惯的胆大的很,他从桌上拿起一瓣剥开的石榴,歪了脑袋奇怪问道,
“什么最后?”
怀洛只是微弯嘴角,并没有要回答对方疑问的意思,他用指尖轻轻敲打一下棋盘,示意亭雪继续落子,冬青白讨了个没趣,就坐回去往嘴里一颗颗地塞石榴吃,他吃到一半,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正事来,忙巴巴凑到公子身旁,陪笑着讨好道,
“公子,既然柳先生自己有帖子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带上我一起吧?”
怀洛就看他一眼,语气平平地将对方的热切期待推回去,
“你近来不知轻重,说话口无遮拦的厉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惹来麻烦,我怎么可能放心带你去,”
怀洛说完,也不管在一旁重复着可是,着急想要替自己辩驳的冬青,目光在另一人身上略微一转,便快速做下了决定,
“亭雪,到时你同我一起。”
“…我?”
亭雪深感意外,接着就被冬青不加掩饰的眼神刺的缩了缩脖子,他坐立不安,用手捂着棋盒小声唤到,
“但,但是…公子……”
怀洛对这两人的性子了如指掌,他带着些警示意味地叫一声冬青的名字,等对方悻悻收回视线了,才神色恬淡地对着亭雪道,
“就要领花牌的人了,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而在另一边,柳栐言则在柳承午的指导下忙着练习射箭。
他停留岐元也有一段时日,但除了出入仙居楼诊治之外,只在偶尔有兴致时到大街上摆过医摊,连愿意坐下来的病人都没遇到几个,自然不曾像怀洛以为的那样接触到什么权贵,柳栐言之所以能拿到邀请的帖子,不过是因为单钰的表哥沈傅珉乃是负责筹办此次宴饮的主家之一,能够动用关系为单钰行个方便,由小姑娘借花献佛带给了柳栐言而已。
柳栐言生来心无大志,从没有想过要特意去结交那些手握权势的上位者,但这出门在外难得遇上个节日,听起来又是他没见识过的热闹,便对此感兴趣起来,不仅收下了请帖,还在听完单钰的转述后跃跃欲试,想要在宴射上赢回一样战利品。
不过就他目前连靶边都碰不到的箭术,自然得临时抱一抱佛脚才行,而沈傅珉这些日子一直忙碌于中秋宴的准备事项,根本腾不出时间来陪单钰,小姑娘自个儿无聊得发慌,看到柳栐言斗志昂扬,便自告奋勇,想要跟柳承午一起指导公子射箭。
可惜她乐意教,柳栐言却不乐意在柳承午以外的人面前如此出丑,正巧他还有事情想要委托单钰去办,于是在跟对方打过商量,让小姑娘答应跑腿之后,就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地,继续使唤单钰给他打下手了。
柳栐言放长呼吸,目视前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等彻底静下心神,才行云流水地用两指勾起箭羽,施力将手中的长弓推开拉满。
柳栐言平日里素爱穿着浅色,性子又养的平润随和,轻易不会生气动怒,瞧起来便总是一副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闲散模样,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丝毫的威胁,但当他屏气凝神,像现在这般神色专注,搭弓放箭一气呵成,竟也隐隐透出一点子锐气,比起最初要像模像样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