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与堤的记忆中,儿子最后一次坐她的摩托车后座还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她送他去县城里面的初中上学。
但自从上了初中之后,这臭小子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男子汉的独立气概彻底显露出来了,再也不愿意被她带着了。
他和阿临还不一样。阿临性格软,万事劝一劝,还能有个婉转的余地;小风性格倔,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哪怕是打死他他都不会改变主意,骨头比钢筋还硬。
所以呀,小风一定还是想走的,想出山,只是找不到方向而已,如同一只被困在山中多年的苍鹰,明明向往天地之浩大,却又畏惧迷茫,不知道往哪里飞。
“小风。”顾与堤放慢了车速,坚定而又认真地对身后的对儿子说,“想走就走吧,妈支持你走。”
如果仅仅是这一句话,顾晚风或许还不会感到震惊,但是母亲的下一句话却是全然出乎他的预料的:“刀背不背都行,你喜欢就带上,不喜欢就放下,不然实在是太沉了,会压到你。”
顾晚风的呼吸猛然一顿,神色惊愕,呆如木鸡,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母亲会允许他舍弃顾家刀。
似乎是感知掉了儿子的惊讶,顾与堤牵唇一笑,豁达又轻松地说:“也不是人人都想成为顾家刀的刀主,要是放在几百年前,顾家刀主或许是个好听的名头,可以威震江湖,但是现在谁还用刀?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刚被你外公从外面喊回来的时候也是不情愿的。我那个时候也向往人外人,也想去看山外山,所以才会在外面乱跑乱转,不然也不会遇到你爸。”
顾晚风双唇紧抿,内心紊乱,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后脑看了许久,还是难掩心中的困惑不解:“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顾与堤现在已经锻好了自己的心,如同百炼钢一般刚柔并济,全然可以畅然无阻地将往事坦然讲述:“因为我当时也被自己的心困住了。我想不开,执念深重,觉得我姓顾,又是娇凤,所以我就应该继承顾家刀,外加你外公的夙愿是在是太沉重了,沉得我不能反抗,所以我回来了。”
顾晚风沉默片刻,试探着问:“我的大舅当时是?”
虽然他从没询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隐约能够猜测到外公最初定下的继承人好像不是母亲。
顾与堤如实告知:“因为我自幼不喜刀,反而是你大舅更爱刀,所以你外公就没有强迫我们,毕竟是外公也是锻好了心的人,不会那么的死板教条。他支持我出山,也支持你大舅继承顾家刀,但是,人这一生好像总是在熬一个身不由己,你大舅在外出途中出了车祸,没能抢救回来,所以你外公就不得不把我召唤回家。”
原来是这样……
顾晚风好奇地询问母亲:“你恨外公么?”
顾与堤摇头:“不恨,我能理解他,他老人家这一辈子都在锻刀守刀,临了临了,继承人却没了,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面临着家传技艺的断绝,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能够受得了呀?”
顾晚风又问:“那你后悔么?”
顾与堤再度摇头,实话实说:“没有后悔过,却痛苦了很久,因为锻刀并不是我所愿,我只是为了锻刀而锻刀,为了继承为继承,固执地坚持着一件我不喜欢的事情。”
顾晚风不解道:“可你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顾与堤笑:“那是因为我后来想开了。”
顾晚风微微蹙眉:“因为宋青山?他离开了你,还带走了阿临。”
顾与堤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心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算是吧。”顾与堤道,“之前你爸一直在村里陪着我,也支持我锻刀,但是毕竟我们的家境太过悬殊,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和无奈之处,所以我们就分开了。我原本以为分开之后我会很痛苦,但谁知道我的内心却意外的平和了,因为我不再患得患失了。”
失去之后,反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开悟了。
顾与堤又说:“其实也不能怪他,是我先出提出的分开,他也回来找过我,但是我没有跟他走,终归是我放弃了他,不是他抛弃了我。”
这还是顾晚风从小到大第一次听母亲讲述当年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能原谅宋青山——如果宋青山真的对母亲坚定不移,又怎么会另娶他人?他还是放不下荣华富贵,所以抛弃了糟糠之妻。
“你不该割舍他么?他明明已经带走了阿临,却又另娶他人为妻生儿育女。”顾晚风咬牙忍耐许久,却还是意气难平,归根结底,他还是心疼他的母亲,“他把你当做什么了?又把阿临当做什么了?弃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