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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 桃籽儿 962 字 10个月前

至夜洛阳城中华灯高照、颍川侯府门前尤其车马喧嚣,各府贵人纷纷携重礼前来拜望君侯,一为贺其大战得胜之喜,二来也为再烧一把五辅之首的热灶。

说来今岁也是不巧,先帝丧礼刚过宫中不便大兴宴饮,于是连为君侯专设的接风宴也要同两日后的除夕宴合二为一,令朝中百官无端少了若干奉迎讨好的机会;如今巴巴地捧着千金万金上门、顶着东都腊月的寒风等待良久,君侯却一不收礼二不露面、遣族人代为称谢后又将他们客客气气地送走,真是清清白白来又清清白白去,连人家一丝衣角都无缘碰到。

方大公子亲自在外周旋良久,直等到宵禁前后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执意求见君侯的访客,折身回到内院、却见主君房中烛火尤明,斟酌过后招来仆役相询、才知贻之自宫中回府后还不曾用过晚膳,遂打发后厨做了热乎的胡麻粥、预备亲自端进他房中。

入内后才见族兄方兴也在,对方几年前代父亲坐上兵部尚书之位、如今已是族内中流砥柱;方献亭正与之议事,见长兄入内便眼神示意他稍坐,等待的工夫方云崇听到两人在论时下粮饷周济之困,当下心底也跟着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自太清元年二月算起这场浩劫般的战事已持续整整十年之久,突厥、坚昆、吐蕃、西南部族陆续参战,一场夺嫡之乱早已步步演变为八方混战天下倾轧;看似繁荣的睿宗朝其实不过金玉其外空中楼阁,及至先帝登位才暴露出国库空虚等一干积弊,此后战事一起十年不止、任凭多强盛的国力都要被折腾得散了架子,于是只好拆了东墙补西墙,举国上下皆筋疲力尽不堪重负。

眼下坚昆虽灭、东突厥却将卷土重来,北边谢氏已经抵挡不住、送到东都的折子句句不离讨要粮饷,可朝廷又不是变戏法的、哪来的本事凭空变出银钱给他?兵部上下焦头烂额,方兴这个一部之长不出两年头发便白了大半。

如今怎么办?先帝驾崩幼主孤弱,这里里外外的大事还是只能全靠方献亭拿主意,可叹他一个武将在外要领兵打仗安邦定国、归朝后又要为度支岁计耗费心神,除此之外更要安抚各方节度使,实在心力交瘁万般不易。

方云崇暗暗叹气,等方兴离开后陶碗中的胡麻粥已凉了个彻底,方献亭也无暇去用、还要尽快给两镇节度使谢辞去信,独坐灯下的身影依然那么肃穆稳健,却又依稀……显出几分寥落冷清。

“贻之……”

他唤了他一声,要开口时却又语塞,斟酌过后还是说起今日侯府外来拜访的诸多贵客,又叹:“今日我是都代你打发了,可其中一些人过几日还是该见见——尤其洛阳派那些大臣,他们……”

今日阴平王父子在朝堂之上当众受责,其一干党羽自然战战兢兢惶恐难安,如今上赶着来给君侯送礼分明是在示弱讨饶,为防日后彼此交恶还是应当……

方献亭闻言却笔下不停,低头书写的模样亦显得漠然冷硬,先匆匆接一声“不必”,又道:“往后他们若再来,也劳烦兄长代我一并打发了吧。”

这……

方云崇又是一叹,眉头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只是规劝之言未及出口方献亭已眉目微抬向他看来,那一眼正同少年时一般清晰透彻,又分明比过去更为深邃沉郁。

“洛阳一派所求与大势相逆,若其本旨不改则纷争避无可避。”

他声息内敛低沉,隐约又夹杂几许不惹眼的倦意。

“若我族不与他们相争……为难的便会是陛下了。”

方云崇闻言一愣,却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家三弟的真意:原来今日朝堂之上那场纷争并非出自一时意气,而是他在代天家与洛阳一派对峙——自古政斗皆是凶险、流血牺牲亦不鲜见,天子小小年纪如何能与占据朝堂半壁的洛阳一派抗衡?一旦情势失控被逼宫刺杀都是寻常……未若由方氏承担洛阳一派的怒火,他们毕竟有兵权在手,总比他一个稚子来得余裕多些。

可……

“可如此一来他们都会冲着你去……”

方云崇再次感到一阵酸辛,仿佛亲眼见到七年前的一切再次重演。

“我族毕竟是臣不是君……你如此代天家出头,日后……”

声名损毁已是小节,只怕成了众矢之的……终而招致杀身之祸。

这次方献亭没有答话,大约有些话是不必讲的,总有些深意会在无声处不言自明。

“连日行军殊为不易,兄长当也乏累了,”他终于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低垂的眉眼沉静又克制,唯独右眼尾处那一点眼泪般的小痣还和过去一般漂亮,“……早些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