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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 桃籽儿 957 字 10个月前

“儿臣早说不能总这样熬, 长此以往会伤了身子……”

这话他说得顺嘴,可其实心底又没多少底气——太傅早告诉过他,唯一替母后分担尽孝的法子只有早日亲政,太后撤帘便可于扶清殿内安度一生,再不用为朝堂上那些污糟事劳心费神了。

他确存此志,但每临大事却仍忍不住依赖于她,譬如此次金陵戒严,洛阳派的官员日日进宫痛陈方侯专权乱政、联名上书恳请将其问罪重责,骇人的场面总令他联想起父皇驾崩时被洛阳派逼宫的情景,于是终究瑟缩退却、还是躲在母后身后由她去处置了。

“陛下难道要躲一辈子么?”

太傅陈蒙那日看着他的目光格外严厉,语气亦是罕见的肃穆郑重。

“太后垂帘不过一时之计,这大周的江山社稷终究还是陛下的责任——先帝寄陛下以中兴厚望,陛下又岂可妄自菲薄轻易辜负?”

“世上本无可一路偕行之人……陛下亦不得不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这些话的意义都太深,当时卫熹并未一一听懂反而还在心底默默驳了一句——世上如何就没有“一路偕行之人”了呢?他与母后便是要一同走上一生的——她答应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也发誓将用一生默默守着爱她的秘密,世间最深的羁绊也不过如此,并非血脉相连,却又休戚与共。

但有一言太傅说得不错——江山社稷是他的责任,他不能永远让母后替他背负,他要做个比父皇更强大贤明的君主、能够牢牢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他要永远爱她、敬她,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无忧的女子。

此刻母后却神情出离,也许实在乏得很了、只淡淡答他一声“无妨”,美丽的眼睛看向乾定宫的方向,好像心思早不在此处了;他心说她定是在为方侯归朝后的局势忧心,今日朝堂之上攻讦倾轧定也少不了,遂打定主意替她一挡,既不能让她为百官所逼、又不能让一心为公的方侯为异党所害。

这可真是不易啊……

卫熹心底升起一阵紧张。

卯时已到。

乾定大殿巍巍森森,衮衮诸公分列两侧,天阴的深秋寒气袭人,今日之帝宫似较往常更为严酷肃杀;珠帘微微摇动,太后与天子皆至其位受文武百官三跪嵩呼,俄而伴随中贵人王穆气沉丹田的一声“起”,今日之朝会便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启禀太后,启禀陛下,”他躬身对垂帘前后禀奏,“颍川侯平定南境业已归朝,此刻正在殿外候着,不知是否宣召?”

话音刚落庭下便是暗流涌动,卫熹敏锐地觉察到朝上洛阳一派气势飞涨,卫弼范玉成两位党首的脸色阴鸷惊人,他手心悄悄泛起一股湿意,一颗心也渐渐跳得越发快了。

“宣。”

他力持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宣,颍川侯上殿——”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离朝近半载的颍川侯终于再次现于人前,文武百官皆未回头,余光却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大殿,熟悉的深紫并未映入眼帘、听步履也并未穿着沉重的甲胄,原来今日仅是一身寻常玄色武服,凭谁看都难将其与此前铁血扫南境的寡恩之将联系到一处。

“哼。”

朝臣之中飞出一声冷哼,侧首一看果然出自积怨已久的阴平王,他满面嘲弄地看着行至大殿正中的颍川侯,讥诮道:“君侯功高盖主,如今不仅可带兵强闯朝臣府邸、便是面圣也不必依制正冠纳履,可真是卓尔不群非同一般啊。”

几句酸话夹枪带棍,却还未将数月前被娄氏兄弟欺到门上的怨怒发泄出万分之一,坐在龙椅上打定主意要替母后分忧的少帝当即舌头一僵,正不知该说句什么缓解气氛便见方侯神情不变对自己执礼,言:“南境二节度有拥兵自重之心,臣此去广府益州抄出两人密谋信件若干,更有未报朝廷自筹军费白银一千五百万两,今尽数查没充公,亦堪为二者谋逆犯上之铁证,请太后与陛下过目。”

说完宫门外便有一干禁军抬着七八口硕大的木箱上殿,“碰”的一声放在地上,盖子一掀露出晃花人眼的真金白银,二使往来通信单置一箧,也是满满当当卷帙浩繁。

卫熹瞅准了机会、连忙便欲开口盛赞方侯功勋,不料嘴还没张便被范相截住了话——那老东西正是一只笑面虎,表面客客气气实则绵里藏针,开口悠悠道:“施、杜二人行事确有不断,然问罪定罚却也当经三司会审,君侯妄自越权行事恐怕多有不妥——何况金陵乃是皇城,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何以戒严一下便达数月之久?难道君侯身为五辅之首、便可目无纲纪折辱天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