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哎,怎么就支棱不到最后呢...)

陈氏不是个自苦的人,相反,她很善于变通,很善于在身处绝境之际,给自己谋求一条出路出来。

只是这一次,要亲手打破自己设下的好局,亲自去找老夫人认错,使得之前付出的种种付诸东流,无异于自己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了好几个嘴巴子。

这种痛,陈氏第一次尝到。

饶是她装病卧榻,此时也不由得气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

看到陈氏如此摇摇欲坠的模样,加之她方才的发言,心腹嬷嬷整个人愣住:她那如此好面子、如此注重名声的夫人,竟然被大姑娘逼到了这种地步,要去找老夫人亲口认错?

要知道,夫人向来把名声看得什么都重要,之前哪怕私底下对傅莹珠恨得咬牙切齿的,面上也是笑吟吟的,从来不和她闹红脸,有什么气,明面上都忍着了,私底下再发作。

而往日看上去没有头脑,总是冲动行事,一动不动就被挑拨离间的大姑娘,如今竟成长到如此地步,反手打了夫人个措不及防。

大姑娘竟然恐怖如斯!

嬷嬷一时愣住。

“快……扶我起来。”陈氏气息奄奄的声音响起,“我们得快些去找老夫人,快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了神游天外,正不知所措的嬷嬷,嬷嬷连忙扶着陈氏到梳妆台前坐下,叫来梳头丫鬟给陈氏梳头。

陈氏心急如焚,只想着早点将寄往别庄的信给拦下,哪还管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

若是晚了一步,让女儿接到信件,陈氏相信,女儿一定迫不及待立马连夜赶路进京,一刻功夫也不耽误的。

事情如此紧迫,陈氏自然不敢多耽搁,只想立马把眼前的危机解决,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木樨堂去找老夫人。

让梳头丫鬟给她简单挽了个髻,换下来躺在床上装病时穿的雪白色里衣,陈氏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往日去木樨堂请安,陈氏不想看到老夫人那张脸,总是不紧不慢,磨磨蹭蹭的。今日却是脚底生风,身后的丫鬟都险些追不上。

一到木樨堂,陈氏便大叫:“母亲!母亲!”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木樨堂内。

老夫人正面朝供奉的佛龛几案坐着,烧香礼佛,屋里的香气冽冽。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慢条斯理的捻着,数着。

她闭眸默默念经,正念得入迷,有些进入忘我的境地时,陈氏闹闹嚷嚷的声音一传来,她陡然一惊,睁开眼后,不耐烦地压低声音骂道:“什么事?这么急,竟然让她连体统都不顾了?一府之母,尊荣挂于一身,乍乍乎乎,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柳叶忙道:“婢子出去看看。”

还没等柳叶出去,十万火急的陈氏便踏进木樨堂,扑到老夫人面前跪倒了:“母亲,儿媳糊涂啊!做了错事!”

刚说话,眼泪便流了下来,淌满了一张素净白皙的脸,看上去好不凄惨的模样。

柳叶一脸诧异,见陈氏如此仪态尽失,也就谨言慎行的闭了嘴,垂了目,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做好一个丫头的本分事情。

至于老夫人,面上虽然端着镇定的神色,但她那是几十年的功夫练出来的淡定,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所以才不显山不露水,实际见陈氏这哭喊着认错的模样,她的心里也惊讶极了的。

是什么事竟然能叫她这八面玲珑的儿媳跑过来认错、还慌张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天塌了。

虽说瞧不上自己这个儿媳,可毕竟都是侯府里的人,一体同荣,老夫人也不敢太过轻视,叫柳叶将她从蒲垫上搀扶起来,问陈氏:“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又错在哪里?”

随后,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看向陈氏,忽然觉察出几分微妙的不同,目光也不由得闪烁起来。

不是说陈氏这几日病得厉害吗?这会儿瞧着,也没见有重病的模样。身姿也很灵动,跪下磕头的动作也很利索,一点也不像卧榻在床、不良于行啊。

陈氏要认的错,莫不是……

“母亲,儿媳这几日,其实并未生病。”陈氏头一回在老夫人面前卑微到这种境地,竟然要自己揭自己的短处,眼底闪动着几分不甘与不忿,但为了不让傅明珠回来,她不得不说下去,声音干涩得像许久未曾降雨的大地,干旱得不见任何的慈润与生机,“大姑娘回了她外祖家,儿媳……儿媳心中想念得紧,左催右催见不着她要回来的动静,只得以此下策,想让大姑娘回来。没曾想还是请不动。儿媳有错,错在不该思女心切,乱了章程和规矩。”

老夫人:……若信了陈氏这满口鬼话,那她可真是老糊涂了。

若是陈氏真在病中,她兴许还会看在她生了病可怜的份上,给这个儿媳妇留几分面子。但陈氏这都说了,她是在装病,何须她的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陈氏的可怜可恨,着实让老夫人提不起丝毫同情了。

想到前几日竟然真的被蒙骗了过去,还给陈氏院里送了草药,老夫人心底更是厌烦极了,此时心中只剩下被愚弄的恼怒,兀的冷笑了一声:“莹儿与她外公家几年没个联系,如今回去了能重新往来,那是好事,莹儿能在那多留两日,更显两家亲近。你就是看不得莹儿好,才眼巴巴地想把她叫回来,你这可还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这做的是为了让我们侯府好的事吗?”

直接把陈氏面皮底下那点算计和心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氏的面皮被说得火辣辣的,心中亦是十分羞恼。

可她不敢反驳,此刻她有求于人,驿站里的八百里加急快马,不是一般人能使唤得动的。除了老夫人,府中也就还有一个傅堂容,但傅堂容的面子,说实话没有老夫人大,他沉迷酒色多年,什么面子拿出去,都不大够看的,驿站那边未必能听他的话,那边只剩老夫人了。

为保万无一失,陈氏的姿态只能放得低低的:“儿媳知错了,还请母亲饶了儿媳这一次。”

“哼。”老夫人嗤笑了声,“一家主母,要做表率,你倒好,弄虚作假,也别在我面前认错了,去祠堂那跪半个月,好好向我们傅家的列祖列宗认认错吧!”

虽然不知道陈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装病,又跑来认错,无端端发疯,但找到了能发落她的由头,老夫人是万万不会客气的。

看陈氏不惯已久,此时自当要借着陈氏犯错,出出胸口的怨气。

跪在地上的陈氏低着头,眼底的神情却阴沉得很。

她的手指用力地绞着一方帕子,几乎要给绞碎了。

陈氏暗暗咬着牙,硬是低下头,将泼天的委屈尽数给忍下来,语气委屈,领了责罚:“儿媳知道了。”认了错,领了罚,态度如此诚恳良好,只望一会儿开口的时候,老夫人能不要发难。

老夫人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示意柳叶送客:“既然知错了,那便去祠堂跪着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了,头晕。”

“母亲。”陈氏急忙抬起头来。

她乖乖认错、又乖乖领罚,那可都是为了那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怎么能什么都没说就走呢?

“儿媳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陈氏急急道来,已经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陈氏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说道:“我寄往周府的信,被大姑娘……被她寄到明珠那去了!”

“还请母亲寻个法子,快快把信件拦截吧。”陈氏此时尤不死心,还想往傅莹珠身上泼一泼脏水,立即接着道:“我本意,是想让大姑娘回来,可她却转手寄给明珠,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此模样。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珠是为什么才被送走的,却想让明珠回来,儿媳实在是措不及防呀!明珠的命格与侯府前程相悖,儿媳哪敢让她回来……”

老夫人是个明眼人,知道这信要是寄到了她那日日夜夜盼着求着想回侯府的二孙女傅明珠手上,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陈氏这厢主动认错,只是亡羊补牢,不然即使陈氏到处欺瞒,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傅明珠回来了,她只会被罚得更重。

连傅明珠也会被罚。

她就说,陈氏怎么突然有了知错能改的本事,懂得主动到她这里认错来了,原来是逼急了。

陈氏如此自作主张,装病好大的阵仗,事到临头,还想把错过推到别人身上,莫不是当别人全是瞎子聋子?她大张旗鼓装病,先不说宝贝孙女是否知晓内情,单说把她要病死的消息转手递给陈氏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于情于理,没什么不对的。

哪怕是老夫人想要找由头说,傅莹珠也是无错。

何况……她为什么要罚傅莹珠?退一万步讲,就是傅莹珠知晓内情,故意递给傅明珠的消息,那也是陈氏自作自受,实在同情不起来。

她要偏心,也只偏心傅莹珠,不会偏心陈氏。一眼看透了陈氏就是看不得周家与傅家交好,老夫人的眼瞳中一片黑沉。

她儿子怎么就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媳妇,搅和得一家子不安宁?!早知道,当初就是横着自个儿的尸体,反对到底,也不能让儿子把她娶进门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老夫人看向陈氏的目光充满厌恶,一只手狠狠的把佛珠拍在地上,噼啪一声,佛珠断了,珠子撒了一地。

陈氏此刻已经不要脸皮了,也不管老夫人说的话多难听,她只想从老夫人这借来老侯爷的面子,去驿站请八百里加急快马拦住信件,老夫人骂她的话再难听她都认了。

只在老夫人这丢一次脸,总比被整个京城嘲笑要好得多。

“母亲,儿媳知错了,儿媳真知道错了!”陈氏疯狂磕头。

“可如今那信已经在寄往别庄的路上了,只有请了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才能拦住那封信。”陈氏的声线里染上哭腔,“这信若是寄到明珠那,明珠如此孝顺,定然会回来的。”

“可人家老天师都说了,明珠的命格与侯府气运相冲,若是让明珠回来,这罪责,儿媳担待不住啊!明珠若是回来了,造成什么难以估量的后果,那儿媳岂不是无颜面对傅家的列祖列宗了?”

搬出来列祖列宗,就是要逼得老夫人捏着鼻子应下来。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两次是得罪,已经做到这份上了,陈氏自然不会给老夫人留下退路,让老夫人反悔不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