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南没动弹,只是手指微微用力抓着了余不行的衣裳边,裴缜抬步要走的时候,他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道:“碗。”
裴缜这才想起来自己差些忘了小叫花子的大宝贝,刚低头要找,断了好几根指头的手端着那碗伸到了他面前。成南被踹下河时他的鲤鱼碗也掉在地上弄脏了,方才他哭的时候,李老三将碗捡起来,蹲在河边上帮他洗净了,这会儿碗边上还带着点未干透的水。
裴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顿了片刻后,说:“多谢。”
李老三笑着摆了摆手,这天他身上没了那惯有的谄媚,竟显出几分世事沉淀的苍凉来:“有什么好谢的。”
裴缜没再多说什么,背着成南朝庙里走去,阳光大剌剌地裹在他们身上,将原本滴水的衣裳渐渐蒸成了潮湿,黏糊糊地贴在人身上。
裴缜耸了下成南趴着的那侧肩膀,喊他道:“行啦,他们看不见了,出来吧。”
成南这才终于抬起脸来,他哭得太狠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反倒是将睫毛泡得又黑又亮。裴缜向后看了一眼,心里有点酸,脸上却扯了个轻松的笑,问道:“怎么了,生他们的气呀?”
成南摇了摇头,他的嗓子还哑着,听起来又乖又可怜:“不生气。”
他趴在裴缜的肩上,看着街上的人,眼圈红红的:“就是有点难受。”
成南没说谎,他为什么要生余不行他们的气呢,面对着杨二少,他们一群叫花子能怎么样?他们是最低贱的叫花子,被欺负了也什么都不能做,这早就知道的事实却在今天让成南有些难过,为他自己,也为了余不行、李老三他们。
他抿了抿唇,又小声地说道:“丢人。”
裴缜啧了一声,不认同他的话:“有什么好丢人的,那混蛋才该觉得丢脸。”
成南没再吭声,其实这会儿面对着裴缜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先不说被人一脚踹进湖里的事儿,就方才抱着裴缜那一顿哭也够让他臊上好一阵的,可现下他趴在裴缜背上,丢的人早被裴缜看光了,再臊也没用,索性就将自己赤裸裸地摊开了,而且,或是因为在河里想起了崔瘸子,他心里酸不溜秋地发空,抱着裴缜不想松开。
过了一会儿,他抽了下鼻子,问裴缜:“我是不是很沉啊,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小叫花子是不轻,但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让裴缜觉得心安,他违心地说:“不沉。”又快速嘟囔了一句:“我喜欢背着你。”
成南没听清,问:“什么?”
裴缜含混地“啊”了一声敷衍过去,成南也没追问,搂着他的脖子轻着声音告余不行的状:“余不行老说我沉,有次我腿伤了走不了路,他背了我很短一段路,还怪我说把他的腰压伤了。”
他带着鼻音咕咕哝哝地说话,轻得像撒娇,裴缜呼吸都悬了起来,脚步像是踩在云上,强装镇定道:“以后我背你。”
成南突然沉默,许久之后他收紧环着裴缜脖子的手臂,冰凉的脸贴住他的颈侧,小声道:“谢谢你,裴缜。”
一直到庙里裴缜的心还飘在天上,他直觉自己和成南的关系又进了一大步,恨不得立马跑回府找到裴谨再次筹谋一番,却又舍不得和成南分开。
他催着成南快些换掉湿衣裳,自己却没跟着进去,十分纯情地背过身去在庙门口坐下了。大家都是男子,成南向来不避讳,抱着裴缜睡觉的事都没少干,这天nànf不知怎么竟也没说什么,红着脸轻着动作快速换干净衣裳。
庙外的树上已是有知了蛰伏,唧唧喳喳的聒噪,大白天的庙里却清静极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都一清二楚,裴缜板板正正地坐在门槛上,忍不住伸手扒了两下耳朵,阳光将它们晒得又红又热。
安静在这时忽然变得灼人起来,裴缜背对着成南努力想话说,开口却有些结巴:“那个,你愿、愿不愿意……”
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成南听到了没有,裴缜一紧张,下意识地就回头去看,剩下的半句“和我回府里”堵在嗓子里,瞬时没声了。
成南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系衣带,系完了才反应过来,有些着恼地想,又不是小姑娘,看看有什么大不了!做贼的才心虚,成南为了力证自己心不虚,强装坦荡,故意又慢又细致地整他的破烂衣裳。
裴缜有些移不开视线,连忙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强逼着自己看向别的地方。
金子般的阳光越过他洒进庙里,将一切都映得亮堂,包括成南颈间挂着的黑绳,还有尾端缀着的那块在半空中慢悠悠晃的木头。裴缜的视线在上面不经意掠过,又被刀抵住般猛地顿住,死死地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