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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 盛星斗 945 字 10个月前

他走在寂静的街上,却如同处在冰冷的地狱,不仅风将身上吹得寒凉,心底亦冷得厉害。最终他还是没有去找那个最开始遇到的女人,而是顺手将铜板塞给了蜷缩在墙边的一个孩子。明明已经很注意不被其他人看到,他做贼般连停也没停,然而还是没等他拐过街角,那里已起喧乱,男孩被围在其中,眨眼间手里还没焐热的铜板便被抢了干净。

成南在街角回头去看,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翻飞,不停地打在脸上,亦迷住了眼,他没抬手拂去,只是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场尚未平歇的闹剧,抢到铜板的人又被围攻,哼哧哼哧似是濒死的野兽。微不足道的十几个铜板,已是他所能尽的全力,然而却未能帮到谁,反而让好几个人受了更重的伤。

风呜呜地吹着,成南第一次生起这样的感觉,不是难过,也不是愤怒,而是悲凉。

昨晚和裴缜不欢而散,成南暂时不太想看见他,而且他心底还担忧余不行和其他乞丐的处境,整个上午都躲在nànf后院劈柴,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他没和其他下人一起吃,而是向老何告了个假,说要出去一趟。许是有人交代过什么,一向刻薄的老何竟是丝毫未盘问他要去干什么,极其利索地便允准了。

成南于是揣着他的那份饭出了府,天色不好,街上昏黄黄的,成南心底惴惴,生怕遇上流民被发现自己带了吃的,会再发生昨夜那样的事,但奇怪的是,他不安地走了一路,竟是一个流民也没看到,往日常见的乞丐们也是踪影全无。

成南的心非但没有因此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直到远远看见在庙外大树底下坐着的余不行,他心底绷着的那口气才狠狠吐了出来。

几天不见,余不行看起来也更瘦了些,不过精神头和气色倒都还好,见到成南便“哟”了一声,贱兮兮地问是不是裴少爷受不了他把他给赶了出来。

成南不理他的玩笑话,伸手抓着余不行的脸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才真正放下心,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他的午饭,揭开外面的油纸推到余不行面前,又四看着找李老三和其他的乞丐,蹙眉问:“大家都去哪里了?”

余不行大口嚼着成南带来的白馍,咕咕哝哝地说道:“城外有人散粥,李老三他们跟着那些逃难的都去了。”

成南这才明白为何一路空荡,他心中颤动,好似黑暗里终于看到一缕光,几乎是殷切地看着余不行,着急地问他:“是谁散粥?”

“我哪知道?今早就摆上了,有人说是官府,也有人说哪个埋名的好心富商。”

成南往前蹭了蹭:“会一直有吗?”

“谁知道,”余不行吞咽的动作慢下来,看起来也是有些愁,“这世道不好转,灾民越来越多,再多的银子扔进去也听不着个响,谁还能坚持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目前大家暂且有了口饭吃。”成南对那个好心伸出援手的人几乎要感恩戴德,心头压的巨石也终于松动了些,让他能够久违地顺畅地喘口气。

余不行见他终于露出些笑模样,咽下最后一块馍,问他道:“还没说你究竟来干嘛呢,受欺负了?”

“没有,”成南撇开视线,“我在那挺好的。”

余不行觑着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李老三前几天还骂你,说你走前答应得好好的,进府了就只顾自己享福,把答应他的事忘了个干净,嘟囔着你啥时候能把他弄进去呢。”

成南没吭声,半晌抹了把鼻子,瓮声说:“那府里人太多了,人家现在没空缺。”

说完他便起身要回去,理由是府里太多事等着他回去赶紧干,余不行没揭穿他言语里的前后不一,只是从后面揉了揉他黑漆漆的脑袋,压低声音偷摸告诉他:“这些年我攒了有十几两银子呢,谁也没告诉过,你哪天回来了也够咱们活一阵子的。”

成南没回头,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模糊地扔下一句“剩下那些饭给老三他们吃”,便快步朝前走了。

狂风已经卷起来了,不同于先前时不时吹过的凉风,昏黄的天幕下万物摇晃,街上的各种沙尘小石子都被卷了起来,呼啦啦地打在篷布上,瓦片亦被吹得哗啦作响,看起来像是有一场大雨。

成南已是走得极快了,却还是没能赶在雨前头回到府里,半道上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像小拳头般重重捶在人的身上,成南忍不住驻足仰起头,脸上很快便被打湿了,他闭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雨水,浓烈的土腥气混入舌尖,让他笑了起来。这是一场阔别已久的雨,来势汹汹地笼罩了晴朗两月有余的霖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