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南没回答,他抬起头,依然瘦削的脸上毫无表情,往日温润的棕色眸子也似凝了冰,直直看过来,低哑平静的声音下像是压抑着尖锐的愤怒:“裴缜在哪?”
小厮一怔,回道:“主子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行前说午膳前回来,还吩咐说待你醒了便送饭过来。”
成南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知道面前的人无辜,但却实在挤不出一丝笑意,只能勉强道了声谢,麻烦他带着饭食离开,不必再管自己。
待周围恢复安静,成南才松开紧攥的掌心。房门开着,外面的雪果然还没停,只是小了许多,寥寥落落甚为冷清地飘着。成南原地站了许久后,默不作声地又坐回床边,将衣衫鞋袜一件件地穿好,本该比方才暖和许多的,然而他的心却似掉进了门外深雪里,始终冷得发颤。
待收整好自己,门边也已积了薄薄一层白,是被风吹进来的雪,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而后走出房门,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雪中的院落有别于平常,粉雕玉堆般秀丽好看,若是往日,成南必定要抱着膝盖埋着脸静悄悄地看它一整天,然而现下他的视线定在上面,却全无赏雪的兴致,肩背始终直挺挺地立着,像是只备战状态中的斗鸡。
裴缜走进院落时,撞上的便是这样的成南。
看到他出现,成南在阶上缓慢站起身,沉默地看着裴缜走近,直至两人只相隔一步之远,伸手便能够到彼此的距离。成南站得高,罕见地以俯视的姿态看裴缜,他很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竟显得有些冰冷的倨傲,裴缜心甘情愿地抬眼看他,任由他的目光审视般在自己脸上逡巡。
眼角眉梢再忍耐也掩盖不住的松快轻易地挑动了成南的怒火,他咬牙沉声问道:“我的木头呢?”
裴缜还想挣扎一会儿:“不是送给我了吗?”
“现在不给你了!”成南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下去,怒声道,“还给我的!”
裴缜并非没设想过成南醒来后的反应,不然也不会在人还睡着的时候便出了府,本来一个时辰便能办完的事硬生生给拖成了俩时辰,然而待现下真临了这场面,他心底那点微末的惴惴反倒没了,眼前是鲜活的、健康的、真实存在并能长久存在下去的成南,这个事实那样清晰地冲击着他的胸膛,里面酸软饱涨,遮住了其余的一切。
于是,他近乎无赖地放弃了掩饰,轻声道:“已经还给你了。”
所有疑惑在这一句里昭然落地,成南只觉一股气直冲天灵盖,他的理智彻底消失,向前一把抓住裴缜的前襟,将他用力摁倒在雪地里,两人的动作极重,白色的雪粒被高高溅起,周围霎时一片狼藉。成南听到裴缜一声闷哼,应是被撞得够呛,但这点疼痛成南只觉不够,他愤恨地咬紧牙关,想这点疼哪里够!
成南跨坐在裴缜身上,攥紧的拳头高高扬起,周围飘着细小的雪花,裴缜躺在雪地里,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相较于成南的愤怒,他显得平静又温柔。
成南的拳头颤抖着,终是没有落下去,眼圈却是红了,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混蛋!”
裴缜没有反驳,只是抬起手来,指腹蹭着成南红透的眼角,轻声问他:“私心是我,对吗?”
说是问,他却又好似早已知道答案,像是单方面的印证。成南的力气彻底松懈,举起的拳头落到裴缜胸口上,梗着脖子仍不愿服软,却忍不住声音里的沙哑与哽咽:“为什么要这样……”
裴缜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的话好似毫不相干:“你想过你的赤松图木从哪里来的吗?”
成南听不进去,裴缜的手便绕到他的颈后,安抚地轻轻揉着他的发根:“二十多年前,赤松图木属于西疆大漠中的一个部族首领,虽说是汉人,却因才能出众而受到当地人的拥戴。后来昌阗进犯到大漠腹地,西疆各势力又离心离德,导致此部族覆灭不存,再也没了名姓。”
成南的眼神渐渐聚焦,有些惶惑地看着他。
“这一切发生在二十三年前。”裴缜的手臂揽着成南半边身子,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与温度,像是能托住一切真相和情绪,“我不知道那对首领夫妇作出了怎样的努力,才将你从遥远的大漠送到这里,又是因为什么只留下你一人,但那块木头让我相信,他们一定深爱着你。”
“成南,”他轻声唤成南的名字,“赤松图木是因为爱才在你身上的,谁都没有资格拿走它。无论你是不是个叫花子,在他们眼里,都比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还重要。”
“我也一样。我不想做那只衔着宝物困死在大漠中的鸟,”大雪之中,裴缜的眼神温暖又坚定,“我想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