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南没有说话,他只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轻轻弯下脊背,将脸贴到裴缜的胸膛上。白亮亮的天地间,他们像是冬日里仅存的两只鸟,依偎在霖川城这一方积雪中。
成南哑声骂了他一句“自私鬼”,裴缜笑起来,胸膛的震动顶着成南的耳廓,也似连着另一颗心脏。冬日里的白汽随着呼吸升起复消散,裴缜的手臂骤然收紧,抱着成南转了个圈,转眼间两人上下颠倒,成南狼狈的脸猝不及防暴露在外,他来不及遮挡,便被裴缜低头下来吻在湿润的脸颊上,听他笑声道:“自私鬼也爱你。”
有一瞬成南不无极端地想,若之后免不了别离,倒不如就让这雪堆化作坟冢,让这片刻成为永久。许是看出他的心思,裴缜蹭着他的唇角,轻声安抚:“别害怕,以前我总觉得只要能报仇,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因此懒得为自己的性命筹谋。”
他笑了笑:“现下变了想法,就算是他也不能轻易拿走我的性命。我身份敏感,明面上想杀我掣肘很多,中间不乏可运作之处。”
成南睁大眼呆在原处,裴缜以为他惊喜过度,刚要说些什么,便见方才还缱绻着的人神色骤变,猛地一把将自己蹬开,坐起来顶着一脑袋碎雪怒冲冲道:“那你还在这废些什么话,不快去想怎么保命!”
第72章 半块玉佩
回房换了干净衣裳,裴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被成南催促着坐到书桌前去苦思如何保命,此举颇有些不讲道理,可偏偏成南嘴唇紧抿,神色郑重而严肃。
裴缜不舍得拂他的意,顺从地在桌边坐下,想正好可以用这点时间给端王去封信说下霖川城近日的情况。而在他写信的时候,成南就搬了个木凳在他旁边看着,他对书笔这类物什有着天然的尊敬,再加上以为裴缜是在筹谋有关性命的大事,坐得更是安静乖巧。
室内一时只有落笔声,裴缜用余光去看成南,见他低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即便身上的病痛消褪,但过去这段时日折磨出的清瘦却是一时半会补不回来的,此时他垂眸坐在那,身形薄削,如有万般心事。
裴缜心中一钝,假装随意地开口,问他:“在想什么?”
成南回过神来,抬头有些不满地看他:“你不要说话。”
“说一说吧。”裴缜停笔,歪头看过来,他的长相是有些冷锐的英俊,此时看着成南却眉眼含笑,语调软和得似在撒娇,“我想听你说。”
短短几个时辰里成南听到了太多的事,木头、生死、渺茫的身世,哪一件都能让人心神俱震,难以排解。成南不开口,裴缜便安静地等,直至成南被他看得受不住,妥协般地呼出一口气,哼声道:“写。”
裴缜这才再次动笔,一边听成南问:“谁告诉你的这法子?”
“多年前认识的一个云游郎中,当年我就是从他那听说赤松图木的。”窗外洁白,几竿竹枝被雪压得垂落窗前,从雪色中隐约透出几星绿意,这一幕如画一般,室内却暖腾腾的,裴缜的声音亦温和平静,让成南的心渐渐安稳下来,“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找他,昨日才得到他在临平的消息,幸好离得不算太远,便亲自去了一趟。他也不是太有把握,只是当年在西疆曾隐约听人说过,赤松图木磨成粉末和水服下有奇效,不过没人亲自实践过,无法判定真假与否,但总好过全无法子。”
他笑起来,有些狡黠:“我赌赢了。”
成南直想骂他傻子,但喉底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裴缜很贴心地没有看他,一边流畅运笔一边继续道:“我向他打听了下你的父母,但他也知道得不多,只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说,你父亲长得很高,不爱言笑,眼睛下方有颗痣。你母亲与他相反,性格和善,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他说罢没有回应,裴缜也不再吭声,直至许久之后,成南很轻地“嗯”了一声。裴缜这时才扭头看他,身边的人眼睛红红的,唇角却弯起,是很平和满足的笑。
从前他对那对夫妇毫无所知,连肖想都只是空白一片,现下虽也只是寥寥几语,却足以让他在心里描摹出他们的模样,从此以后,思念也好,单纯的称呼也罢,都有处归依,这便够了。
裴缜伸手过来握住成南的手,冲他笑了笑,随后不等成南说什么,他便又收回视线去,继续写那封未尽的信,牵着成南的左手却始终未松开。
信并不长,待墨晾干,裴缜将其收进信封中,成南凑过来看了一眼,认出上面的一个“王”字,他知道的统共也就那一个王爷,于是问裴缜:“是写给端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