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这本不对啊!”程彻指着书中的文字,嚷嚷道:“这书里还写了裴姑娘的案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当年施砚之所著《沈郎探幽录》,书写了沈忘参与的两起奇案,分别是嘉兴龙见案与靖江尸魃案。而后,施砚之死于捧头判官一案,这本《沈郎探幽录》便就此搁笔,成一时绝唱。可如今,程彻无意中拿起的《沈郎探幽录》中竟然记载了沈忘前往济南府历城县任职后所办理的案件,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惊疑,难道是施砚之死而复生,续写了遗作吗?
想及此,沈忘看向身旁的蔡年时,只见蔡年时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唇边也泛起了羞怯的笑意。沈忘一惊,道:“难道是年时兄……”
蔡年时也不再隐瞒,苦笑道:“让沈兄、程兄见笑了,这本《沈郎探幽录》的确是年时狗尾续貂之作。”
原来,沈忘因捧头判官一案名动京城,当朝的探花郎竟查出了时隔多年的科场舞弊案,更兼之这位沈探花面容清秀俊美,温润如玉,文采斐然,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因此,那本风口浪尖的《沈郎探幽录》便顿时洛阳纸贵,一本难求了,蔡年时也正是这个时候拜读了施砚之的遗作。
他叹惋施砚之的才华,又祈盼好友的故事被更多人了解熟知,以正朝风,便私下里联络了施砚之的遗孀与后人,双方一拍即合,由蔡年时借用施砚之“南柯一梦”的笔名继续创作,让沈忘的故事流传至五湖四海,亦让施砚之的梦想不因死亡而做结。
“原来如此!”易微听得出神,全然忘了自己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香喷喷的小羊排。而嚷了一路肚子饿的程彻则醉心于书中的世界,不时为自己的英姿和勇武抚掌叹息。
柳七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温声道:“年时兄,这便够了,后续的酒菜便不要上了。”
蔡年时刚想再解释两句,却触上沈忘微笑的眼神,赶紧敛了口,点头道:“就依柳姑娘的。”
见众人都吃得开怀,蔡年时心头大石落了地,不免多饮了几杯,脸上浮起一层酡红色的云霞。
“无忧兄弟,当年你我分别之时,你曾对我说,山水有相逢。我日日夜夜记着这句话,只盼终有一日能与诸位再见一面,以酬诸位当年帮扶之恩。没想到……”蔡年时垂了眼眸,温吞地笑了,“这一日,终于被我盼来了。”
若是霍兄也在此,便好了……
虽是微醺之态,可蔡年时也明白在此刻宾主尽欢之际,提起曾经的朝廷要犯季喆是不合适的,他浸淫官场数年,这点儿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可不知为何,他依旧私心地企盼着,能再如当年一般,同这些记忆中的故人们把酒言欢。
那时的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物件无非是母亲亲绣的布鞋;那时的季喆还叫霍子谦,他的复仇大业尚未展开,还是考生们口中待人可亲的“霍菩萨”;而那时的沈忘,亦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曾被推上朝堂的风口浪尖。
而此时,他家中老母已逝,世上再无亲人;季喆人头落地,为兄报仇之后,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沈忘,则因查证海瑞家事,被朝堂中的各方势力紧盯不放,祸福难料。想及此,蔡年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年时,你可知季喆葬在何处?”
蔡年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避讳的问题竟然被沈忘亲口提了出来:“霍……霍兄葬在……葬在西面的小土丘上。”
沈忘微微颔首,轻声道:“那我们吃完这顿饭,便去祭拜一下吧,我也有些话,想对季喆说。”
蔡年时只觉冷冽的秋风又直冲着他的眼眶吹来,鼻子一酸,他慌忙点头掩饰道:“如此甚好,甚好……”
第166章 梦远 (二)
季喆的墓在城西一处无名的土丘之上, 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可难得的是风景甚好, 坟茔旁的一株银杏树树冠巨大, 如一团金色的祥云盘踞于季喆的墓碑之上,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飘落而下,在坟堆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季喆的坟茔前竖立着一块无字碑,哪怕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也断然猜不到这个坟茔中埋葬的, 就是曾经名震京师的科场舞弊案的凶手之一。众人齐心合力,将季喆墓周的杂草与折断的树枝一一清扫,焚香祭拜,而后便远远走开, 将这片空寂无人的小土丘, 留给沈忘与季喆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