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而有义,心若赤子……”张居正低声诵读着海瑞信上对沈忘的评语,心中不免讶然。他从未听过孤高和寡的海瑞对旁人有这般高的评价。
一介小小的御史,若仅仅是圣上青睐他,戚继光褒奖他,那或许此人尚有做戏的成分。毕竟为官多年,张居正见过的口蜜腹剑之人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更何况圣上年幼,戚少保又是武人,识人不明也是有的。可是,若连整个大明朝最为古怪嶙峋的海瑞都肯低声下气替他作保,恳求自己为他保驾护航,那此人要么是手段高明得可怕,要么就真的是——心若赤子。
“世情如此,当真还有……这样的人吗?”张居正掩信深思,只觉胸中一股浊气郁结,便站起身,推开了靠近案几的一扇小窗。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沈念宅邸的大门也缓缓打开,沈念同沈忘并肩步入其中。
这处官邸从外墙看去并不惹眼,白墙灰瓦,连墙围子都被洒扫得干净异常,院中更是风韵极佳。门庭之前矗立着一尊色黑如黛的奇石,其柄如柱,其冠如伞,石皮光滑细腻,黑到极致反生出一种宁静剔透之感,宛若一株汇聚了亿万年山水灵气的仙草悠然而立,让整个庭院也随之仙气盎然。
见沈忘一直盯着门口的奇石观赏,沈念微微一笑,轻声道:“喜欢?”
沈忘敛了眉目,叹道:“兄长好风雅,这般奇石,只怕宫中也难得一见。”
沈念佯装没有听懂弟弟的话中之意,收了油纸伞,斜倚在墙角,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黑石光洁的表面:“若是喜欢,兄长便送与你。”
沈忘深深地看了沈念一眼,勾起一抹怅惘的笑:“愚弟——无福消受。”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如同一阵划过雨帘的微风,随着一位小婢女喜悦明快地呼唤,瞬时消散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小婢女的话音才落,小院西面的房门便打开了,一位清丽女子捧着浑圆的腹部行出门来,女子身量高挑,五官有着北方女子的澄净俊俏,眉眼间又藏着南方女子的温柔婉约,袅袅婷婷地往沈念身旁一站,当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一对儿璧人。
“老爷!”女子轻柔地唤道,眉眼一转,看向沈忘,更加明媚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小叔——”
想来,这位便是户部侍郎的千金,沈念的新妇——司宁。
“嫂嫂。”沈忘敛容而拜。
司宁笑着打量这位自家夫君天天念叨的小叔,赞道:“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长得这般俊俏。”她一遍说,一遍转头看向沈念,寻求着来自夫君的附和,没想到沈念却只是静静望着她不说话。司宁掩了唇,发出一连串清凌凌的笑声:“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连小叔的醋都吃。”
这下就连沈忘都看出了兄长的不同,那曾经的雪中白梅在嫂嫂司宁面前,如同一涓融化了的溪流,柔柔地流淌进花甸的深处。沈忘的心也不由得,微微地软了一下,他当然希望他能幸福,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幸福……
沈忘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三人正谈笑着,刚才那位年岁甚轻的小婢女就挤了过来,冲着沈念告状道:“老爷,夫人非要下厨,婢子怎么劝她都不听!”
沈念长眉一扬,对着脸色微赧的娇妻道:“宁儿,你怎么答应我的?”
“哎呀,小叔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家嫂嫂还不亲自下厨做碗面吗?是吧,小叔?”司宁冲着沈忘眨了眨眼睛。
看着言笑晏晏的司宁,看着满目温柔的沈念,似乎一晃神,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沈忘满足地叹息了一声,顺着司宁的目光望去,三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是啊……嫂嫂。”沈忘温声道。
在司宁的引领下,一家人顺着游廊步入正堂之中,虽说司宁自己言之凿凿地只是给沈忘下了碗面,实则正堂的桌上却是摆了满满当当的盘碟。沈忘震惊地发现,这家宴之上的菜肴竟然都是他自小爱吃的。虽然随着年岁既长,久居济南,沈忘的口味也和小时候有了不同,可家的味道终究是不会变的。
沈念也格外高兴,时不时起身为自家弟弟添菜满酒,就仿佛他失了双臂,只能依仗于他的照拂一般。吃到中途,酒酣耳热,沈忘也难得主动同兄长多说了几句话,沈念便愈发欣喜,把沈忘的碟子中的菜码得小山一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