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呐!”沈忘大喊道,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内竟然会储存着如此多的鲜血,他无助地用手擦拭着张绰平的嘴角,螳臂当车。
纷杂的脚步声中,沈忘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易微身子僵硬地蹲了下来, 看着那躺倒在血泊中却始终笑着的人。
“袁师父……”易微近乎梦呓般地嗫嚅着。
张绰平的脸痉挛着,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悲凉又荒诞。咬掉的舌头堵在气道口,而不断涌出的鲜血则将最后一丝空气消磨殆尽。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能在死前再见一面他最为挂念的大小姐, 依旧是他不幸的人生之中最为温情的幸运。
他轻轻地将手贴在易微颤抖的胳膊上, 用眼神传达着自己最后的话语:大小姐, 闭上眼睛, 不要慌, 不要慌……
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他, 原来死亡比活着更加安宁, 像极了精奇里江黄昏时分被晒得暖洋洋的江水, 像极了王大臣递给他的那碗热腾腾的稀得可怜的粥。
易微紧咬着嘴唇,半晌方才抬头, 迷惘地看向沈忘:“还能再救救他吗?还——还能吗?”
沈忘沉默地摇了摇头,抬手阖上了张绰平微睁着的双眼。
易微不信邪,试探性地轻轻摇晃了一下张绰平逐渐冷却的身体:“我们再试试好吗……”随着这无助地摇动, 张绰平原本搭在易微胳膊上的手,彻底垂落了下来, 紧接着易微便爆发出一阵崩溃地大哭。
“是我做错了吗……”在那断断续续地哭声中,沈忘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沈忘的喉头也不由得一酸,多年的相处他与易微早已情同手足,又何曾见过她这般伤心动容。
“小狐狸……我们会抓到他的,我跟你保证。”
待沈忘扶着哭得脱了力的易微,缓步走出诏狱之时,滂沱的雨势已经停了,秋月在逐渐消散的阴云之后露出半张明亮的脸。二人在一队兵士的簇拥下翻上马背,向着蔡年时的家中行去。马蹄踏在汪着水洼的青石板上,蹄声清越,如同有节奏的鼓点,引领着那滞留在人间的魂魄寻到自己返乡的路。
众人的身影被缓缓拉长,浓重的阴影和屋檐投下的阴翳交叠,宛若泼墨的画。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那墨色最浓郁之处,一道纤瘦的身影一闪而逝。
* * *
躺在床榻上的沈忘久久难以入眠,今夜发生的一幕幕以一种他难以控制地速度与频率,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见到戚继光之后,他本以为张绰平会卸下心防,供认那始终隐藏在背后的指使者。然而,张绰平却和小德子一样,用了最为激烈直白的方式保护了对方。每一次,当他认为真相近在咫尺,线索便如隐入草丛的蛇一般再无踪迹;每一次,当他认为突破口就在眼前,现实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狠狠一击。究竟是什么人,能够拿捏人心至此;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自己逼入绝境?
曲青青被烈火烧焦的躯体,小德子被金桂花瓣包裹的安详面容,张绰平弥漫在血色中恋恋不舍的笑容,以及易微被泪水浸润得几乎透明的脸……沈忘双拳紧握,狠狠地在床沿上锤击了一下!
“砰”地一声,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同应和沈忘的怒火一般,一声雌雄莫辨地嗤笑声宛若一根细细的银线划破了整幅夜幕。一股寒意自沈忘的心头陡然升起,房中还有人!还不待沈忘做出任何反应,一双冰凉的手便扣住了沈忘的咽喉,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呼救声。
那人的身形快得骇人,如同鬼魅,紧贴着床沿一扭身,整个人便拔地而起直扑过来。沈忘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方才的心神又全数凝在案件之上,哪里还能得脱?
“你倒是个紧咬不放的。”那声音近在耳畔,沈忘的咽喉被扣住,连转头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温热而潮腻的气体喷在自己的侧脸上,他拼命转动着眼球,想要通过余光看清偷袭之人,然而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黑暗。
“你啊,就像只巴儿狗,仗着自己鼻子灵俏,就总觉得能揪出些什么。殊不知,有些时候离真相愈近,死亡的味道也就愈发浓烈。”那声音冷冷地笑了,“兴许你是个不怕死的,可你身边的人呢,你也不怕他们死吗?或者,我再说得具体一些,那柳姑娘的命……你也不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