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段,沈忘全身无力,声音都无法发出,可柳七的名字还是犹如一条点燃的引信,灼得他面上出现了愤怒的潮红。他猛地一咬嘴唇,借着针扎般地疼痛尝试挪动自己的手臂,与那身影抗衡。
见沈忘竟还能动作,身影有些惊异地砸吧了一下嘴:“哎呀,你若是这般在乎她,又怎么会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呢?”那人叹了口气,悠悠道:“也罢,我就做个好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吧!”
如果沈忘能够选择,那接下来的话语他是一个字也不想听见。对于柳七,他敬之爱之,如果柳七愿意说,他自当认真聆听;但如果柳七不愿说,那她定然也有不说的理由和苦衷,他又如何能肆意窥探?所以,虽然沈忘一直以来都知道柳七隐瞒着什么,而这件事也似乎和靖难一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也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
而那人影哪里在意沈忘心中计较,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语气开口道:“沈忘,你所爱重的那位柳姑娘,其实从来就不姓柳,她的本家乃是松江俞氏,而这俞家人本也不姓俞,你猜,他们姓什么?”
人影刻意拉长了尾音,慢吞吞地低声道:“他们啊姓方,方孝孺的方。”
如平地起了一阵旱天雷,沈忘整个人都怔住了,过往的无数回忆细密地交织成一张绵软却坚韧的网,将他与柳七都困缚其中。无怪乎在自己醉酒之时,柳七以方孝孺父子做比,让自己坚定了‘等死,死国可乎’之心;无怪乎柳七每年都会祭祀大明湖畔伪装成城隍庙的铁公祠;无怪乎柳七自有擎天之志,常怀报国之心;无怪乎柳七本就知晓自己的爱慕之意,却从未松口接受……因为她身遭夷族之祸,因为她心负血海深仇,因为她的身体里本就流着耿直忠正的骨血,因为她的心脏本就承载着任何人都难以负荷的重压,而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沈忘啊,你何谈爱重,你何谈真心,你怎能让她孤独地跋涉了这么久,这么久啊!
一滴清泪,顺着微红的眼角,悠然而落。
“收手吧,若再查下去,柳姑娘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咽喉上的重压骤松,那人影一个扭身,如同腾蛟般跃出了窗户,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第189章 挟刃落花 (二十二)
一大早柳七就察觉出了沈忘的不对劲, 和易微近乎失了魂的悲痛不同,沈忘的不对劲并没有写在脸上,而是藏在躲闪的眼神里。她总觉得沈忘的目光黏着在她的身上, 可一旦她回头探询, 他便慌忙移开视线,定定地看向柳七脚边的地面。虽然他极力掩藏,但这种不寻常的行为还是被柳七一眼看了出来。
所以,当众人用过早膳,沈忘将柳七单独唤到自己房间里时, 柳七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推门走了进去。
沈忘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案几前,整个人沉沦在暮秋迟起的天光里,他一向挺直的脊背有些弯,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很紧。
“沈兄, 即便你方才不喊我, 我也是会来问你的。昨夜回来你便有些不对劲, 今晨更甚,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柳七的声音温柔平和, 让人的心绪莫名安定。
沈忘倏地挺直了背, 转过头来, 露出明朗的笑容:“是好事, 你也知道,张绰平已然认罪, 案子将了,咱们不日就可启程。”
沈忘站起身,走到柳七身旁, 轻声道:“只是这次,停云你需得先走, 我京中尚有事情要处理,就不能随你同行了。”
柳七一怔,继而笑了:“沈兄,你怎么了?此案千头万绪尚未厘清,我如何走得?况且即便是结案了,我也当和大家一起——”
沈忘脸上的笑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此案既了,我会依照兄长的安排留在京中,济南府是回不去了……所以,你也……你也不必回去了。”
柳七的目光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沈忘的眼睛:“这是为何?”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何……”沈忘慌忙移开的目光有些凄楚,藏着太多让柳七读不懂的东西,“停云,你不是说过吗,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当年是东璧先生强求你陪我进京赴考,后来又是我强求你陪我去的济南府,你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沈忘抬眸,嘴唇微颤,“现在——现在机会来了,我放你自由。”
“不要回济南,也不要去松江,这天地之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