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自小身边便鲜少同龄同性的玩伴, 是以性格中冷硬多过柔软,孤直犹胜圆滑, 现在被这样娇娇弱弱,嘴甜如蜜的少女痴缠,她心中自是欢喜,面上却瞬间腾起两抹红霞,还是板板正正地喊着“易姑娘”,并未如易微所愿,改用更为亲近的称呼。
易微倒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笑,却听见一旁传来不和谐的男性粗犷而低沉的声音。她蹙了眉毛,瞪着坐在对面的程彻,此时的程彻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重复着易微的名姓和表字。
他生怕再把易姑娘的名字叫错记混,是以想多记诵几遍,嘟嘟囔囔个不停,谁料,过分专注之下,程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打扰到了对面窃窃私语着的少女们。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程彻也觉察出不对,赶紧抬头,正撞上易微严厉刺过来的眼神,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就开始了自我介绍:“易姑娘,在下……在下程彻,程清……”
“在临清江上便听过你的大名了,程彻,程清晏,楚槐安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易微本就恼他打扰了自己与柳七的闲谈,此时的语风中便带了冷嘲热讽之意。
程彻却丝毫没有听出来,还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开心道:“我也觉得楚兄武艺高强,是个人才!”
“那你怎么不赶紧去找他,和我们一同乘车作甚?”
程彻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柳七与程彻感情甚笃,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此时见程彻被易微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诺诺不敢言,便赶紧解围道:“程兄,当时我听舟中的水匪称你为‘锁横江’,这是何故?”
易微闻言,也把脑袋转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程彻,那双漂亮的眸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像是囚在雪洞里的琉璃,程彻觉得自己几乎能清晰地听到那眼珠儿“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的阿姊,三年前我应友人之邀,去解锦衣大寨之围。当是时,盗匪舟船如蝗,把江面都挤得满满当当,锦衣寨易守难攻,但只要盗匪们困住山下的码头,让寨里的人无法出入,锦衣寨的兄弟们早晚是个死。”
“所以,我连夜赶到江上,和江上的盗匪们大战了一昼夜,解了寨子的围,自那以后,我便多了这么个诨号——锁横江。”
“这就完了?”易微正听得热闹,不满道。
“嗯……完了。”程彻老老实实点头。
“程兄,你一人一剑,斗败了整条江上的盗匪?”柳七往前探了探身子,震惊道。
“也不算是一人一剑,锦衣寨里的兄弟们也从山上往江中射箭,帮了我的忙。”
“那不还是一人一剑嘛!”易微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道,这三人组,一个是尚未会试就声名远扬的沈狐狸,一个是松江府的仙女仵作,一个又是有着这般惊人实力的傻大个,这三人与其说是进京赴试,还不说是进京探案,也不知这样三个人物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易微抬起狭长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正在给柳七解释细节的程彻,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倒是能为我所用,易微心中暗想。
一路这样聊着,大慧寺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眼前。
正德年间,司礼监太监张雄建寺于宛平县香山乡畏吾村,赐额大慧,并护敕于碑。嘉靖中期,太监麦某提督东厂,于其左增盖佑圣观,于是合寺观计之,殿宇凡一百八十三楹,拓地四百二十一亩,形成了佛道共生,庙观齐盛的奇景。
大慧寺重檐庑顶,上层单翘重昂七踩溜金斗栱,下层重昂五踩溜金斗栱,整个建筑端丽无匹,风姿卓绝。大悲宝殿正中立有一尊高达五丈有余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铜造像,宝相庄严,工艺精湛,因此,大慧寺又被称为“大佛寺”。
软轿刚刚停稳,沈忘就当先下轿,待双脚踩到平实的地面方才长出了一口气。两胁之间的疼痛不知何时又起,他用手暗暗扶了扶,转头向柳七和程彻所在的轿子望了过去。
只见程彻掀帘而出,伸手去扶后面的人。易姑娘第二个钻了出来,看都不看程彻一眼,蹦蹦跳跳地自己下来,也跟着转身去扶身后的柳七。这一高一矮,都眼巴巴地等着柳七下轿,动作殷勤又恭敬,让心情沉郁的沈忘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柳七弯腰而出,见一左一右递过来的手臂,怔愣了片刻,谁也没扶,自行振衣走了出来。
五人在人头攒动的大慧寺门口集合,皆抬头远眺,香烟萦绕的寺中似乎正在举行一场盛会,引得四面八方的游人争相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