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左不是初一,右不是十五,不年不节的,怎地这么多人?”程彻看着如织的行人,瞠目结舌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易微轻轻嗤了一声,道:“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辩法会,本就高僧云集,才子辈出。更何况这次的辩法会恰在会试之前,但凡京城中想出点儿风头的秀才举子都挤破头往这儿来呢!”
沈忘闻言,清冷冷的眼神向着沈念瞟了一眼。说什么烧香礼佛,以祈中第,却原来只是为了趁此良机让自己的弟弟在众人面前展耀一番,为接下来的官途铺平道路呢……
沈忘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心中暗道:兄长也是打错了算盘,我进京赴试可不是为了同他在官场中相互帮扶,倾轧同僚,只是为了承停云之诺。这京城之中蝇营狗苟,我绝不留恋,待得考取功名,自当远赴他乡,为当地百姓博一个朗朗天青。
心中有了计较,刚刚涌上来的抵触情绪便烟消云散,沈忘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沈念不知自家弟弟早就运筹帷幄,做好了打算,还只当他想明白了,心中宽慰,格外卖力地引着众人往寺庙中去。
顺着人流行了不多久,沈忘便瞧见前方行着的几人有些眼熟,一个瘦高条儿,手脚伶仃,左摇右晃;一个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似乎每一次下脚都要反复忖度,生怕行差踏错;一个刚健稳重,不时侧过脸来与同行之人轻声说话,沈忘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欸!这不是那个……那个谁……霍霍……霍……”程彻一边苦思冥想着对方的名字,一边摇摆着大手打起了招呼。
“霍兄,元朗兄,年时兄。”沈忘代替他一一喊出了三人的名字。
三人应声转头,霍子谦和蔡年时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向沈忘一行人走了过来,文元朗则抱着胳膊远远地望着,面上神情倨傲,似乎并不想与沈忘等人为伍。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霍子谦热情地邀请道:“既然诸位兄台都是来此观摩辩法大会,不如一同观礼,也好有个照应。”
蔡年时也跟着应和道:“是啊是啊,人多点儿热闹,咱们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没个一官半职,是没有资格凑到近前的。”
沈念眉头一跳,他可不想自家的傻弟弟又同这帮没什么前途的举子们混迹到一起,正准备婉转拒绝,却听沈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道:“如此甚好,我们人生地不熟,正愁没有人相引,既然霍兄与年时兄相邀,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沈念叹了口气,只得跟在沈忘等人身后往寺庙的深处走去。和他同样不悦的是文元朗,他似乎极为讨厌沈忘身上难以掩藏的潇洒落拓,嬉笑怒骂的气场,是以离得远远的,好像沈忘周身浮动的空气中有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
倒是一身文人风骨的沈念得了他的青睐,是以文元朗主动向沈念搭腔道:“昨夜未曾见过这位仁兄,你我二人既为同年,便是缘分,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念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
文元朗一梗脖子,姿态如同一只脖子长过了头的仙鹤:“我看仁兄同那登徒子一道前来,便务必要劝仁兄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般纨绔子弟还是少接触为妙,免得污了仁兄这一身儒雅气派。”
沈念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眼言之凿凿,满脸殷切的文元朗,一股略带讥讽的笑容浮上嘴角,竟是和沈忘有了七八分的神似:“恐怕是要弗了贤弟的好意。”
“这是为何?”文元朗急切道。
“因为那登徒子,正是舍弟。”
第44章 捧头判官 (五)
文元朗被这么一噎, 登时觉得文质彬彬的沈念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抛下沈念, 甩开臂膀向前走去。
沈念无奈地摇摇头, 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自己的傻弟弟还要和这帮人混到何时。
众人随着人流一路向西,直走到位于寺庙中心的大悲宝殿之前,大殿规模甚为宏巨,色彩繁复华丽, 仿佛萦绕在它周身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洒金碎银的金红光环,殿前供着常行菩萨塔与双九龙璧,皆为汉白玉雕铸而成,晶莹绚烂, 内外通透。此时, 广场之上已搭起了辩法高台, 数名得道高僧端坐其上, 其中一人正站立在高台当中, 侃侃而谈。
沈忘等人选了一片面积能容纳数人的树荫, 遥望着辩经台上的情景。此时, 台上正在进行“佛与众生”之辩, 问者持佛非是众生之论,而答者持佛即众生之论, 这也是各宗派之间经久不衰的辩题之一。立于台上的男子应是藏传佛教的僧侣,只见他舞动着手中的念珠,高声诘问, 来回踱步,声势极盛。而与之相反的, 端坐于蒲团之上的大慧寺住持圆印大师却面容平和,低眉敛目,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