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闻言放肆大笑:“全尸!?我隐忍十年,就为了一个全尸!?”他面色一寒,手上的力道陡然重了起来:“放我走!”
“方长庚!”见霍子谦被掐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沈忘不管不顾地又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把自己的弱点全然亮在方长庚双手可及的咫尺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易微厉声断喝道:“放开他!”
方长庚闻声微微侧头,只见少女单膝跪地,平端双臂,手中平举着一杆光净笔直如铁著般的物件,准星后的眸子坚定若寒星,竟是一杆鸟铳!
方长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易微一直用布包好,别在腰后的并不是刀剑,而是这一杆裹红若冷骨的鸟铳。
少女此时狼狈非常,湿漉漉的发紧贴着面颊,勾勒出她咬紧牙关的紧绷的侧脸。然而,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即使在石室黑暗的环境之下,即使相隔数步,方长庚依旧能被那凛冽的目光撼动。
方长庚愣了片刻,一阵狂笑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此时的他双眼已经被鲜血侵染得一片赤红,黑洞洞的瞳仁在血红的眼眶里滴溜乱转,极是骇人:“哈哈哈哈哈!易姑娘,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且不说你能否射中我,即便你能打中我,在你开枪之时,他怕也是死了百八十回了!”
鸟铳,乃是嘉靖年间自倭国传入的一种火器,又称为“火绳枪”,赵士桢所著《神器谱》有载:“后有照门,前有照星,机发弹出,两手不动,对准毫厘,命中方寸,兼之筒长气聚,更能致远摧坚。”然而,虽说鸟铳较之前代火器,有着可双手击发、易于瞄准的优势,但也始终没有脱离火绳枪传统的缺陷。
鸟铳若想发射一枚子弹,首先要将火药倒入药管之中,再从铳口倒入铳膛,用随枪的杖管将火药压实。其后,取出弹丸装入铳膛,将其压入火药之中;再于药室之中装入门药,使之与铳膛内的火药相连,再次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钳内,做好点火准备。即使提前将这一切准备都做好,要想射击,还需要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待火绳引燃火药,方能扣动扳机发射。
这一番操作下来,霍子谦可不是就是要被方长庚掐死了百八十回吗?更何况,此时易微双手握持着枪把枪托,连个火源都没有。而离她最近的一支火把,远远地滚落在一旁,说话间就要熄灭了。此时的易微别说射击了,连点燃火绳都没有机会。
方长庚笑得脸都快僵了,虽然他惊讶于易微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杆精光四射的鸟铳,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枪无火又有什么可怕?
“你错了”,准星后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微微弯了起来,溢出明亮的笑意,“换作别人也许不行,但是我却可以。”
方长庚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冷声问道:“为何?”
“因为我是——戚家军。”话音未落,易微出手如电,一手平端枪托,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向着装满火药的药池稳准一击,随着一声金石叩击之声,耀目的火花四溅,巨大的枪击声回荡在石室之中!
霍子谦只觉脖颈处一松,转头看去,却见方长庚额头中枪,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竟是死了!
第112章 拨雪 (一)
历城县衙的后院儿里植着一株金桂, 据说有着百十年的树龄,时当金秋,积水尽消, 满树的辉煌灿烂衬着头顶宝蓝色的天空, 让人有着恍如隔世的惊艳。金桂树下,柳七坐在一个小小的木凳上,借着隆盛的日光推动着铜磙在碾槽里研磨,发出清脆爽利的摩擦声。秋风一起,将药碾子中草药褪去的外壳扬起, 化作光影之中翩翩舞动的透明翅膀,和着悠然飘落的金桂一起,铺成满地的金黄。
柳七抹去额上沁出的细汗,回头望了一眼金桂树下酣睡的人。男子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臂, 歪躺在美人榻上, 脸上遮着一本翻开的《山家清供》, 挡住了树叶与花瓣的缝隙间散落的光斑, 胸腹处起伏和缓, 似是睡得正香。
自那次砚池遇险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沈忘已然透支的身体在李时珍与柳七的调理下, 逐渐有了好转。身受重伤的程彻在床上躺了没几日, 就生龙活虎地在院儿中练拳舞剑了,倒是比病恹恹的沈忘好得还要快。
砚池一役, 历城县衙的捕头衙役死得死,抓得抓,除了几个没有什么知情权的打杂常役外, 几乎算是全员大换血。方长庚死了,燕隋下了狱, 皂、壮、快三班头役全部空缺,沈忘却是不愁,直接将三班人手尽推给程彻管辖,这位名震绿林的“锁横江”,倒成了历程县衙的总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