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礼生显然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眼瞧着陈文哲被冲上来的家丁七手八脚地往下抬,他急得一脑门子汗,紧张地向陈其光问道:“老爷,夫人,这……这只怕要误了吉时……”
陈其光浓眉一拧,吩咐道:“文景!你来替文哲拜堂,断不能误了时辰。”一喜化千灾,只要能顺利拜堂送入房中,那文哲的病定然能好一大半!心中这般想着,手上一用力,扯住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陈夫人,硬拉着她回到堂上坐好。
陈夫人可没有陈其光那么好的心态,泪水还没干透,眸光却泛出一股狠厉之色,直直地瞪着红盖头下的娇俏佳人,薄薄的两片唇紧紧的抿着,如刀锋利。
“继续。”陈夫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礼生得了令,赶紧强撑笑脸,高声道:“一拜天地!”
陈文景恭恭顺顺地拜了下去,一旁的新娘却意外地反抗起来。她不断地转头向着陈文哲被抬下去的方向张望,抓着喜扇的手因为用力透出青白之色。
“文哲哥哥!”盖头下的再次响起新娘的呼唤,这一次,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第117章 歧路冥婚 (三)
新娘似乎并不想与陈文景拜堂, 甚至还想追随着陈文哲向后堂去。堂上本已是骚乱不断,若再来个新娘现场逃婚,岂不贻笑大方。陈夫人面色煞白, 咬碎银牙, 死死地瞪着这位她本就瞧不上的新娘,厉声道:“按住了她!拜!”
此言一出,堂上的两位“顺流”太太赶紧冲上来,一人捉住新娘的一边臂膀,用尽全力向下压去。那女子本就瘦弱娇柔, 哪禁得起两位珠圆玉润的“顺流”太太这般下死手,当下便整个人向下弯折过去,可红盖头下的脑袋却还倔强地撑着。
王老七和陈大壮看得牙酸,这是娶媳妇还是宰牛羊啊,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可毕竟是爹生父母养的, 谁家的女儿经得起这番折腾啊!
新娘在两位“顺流”太太的押解下, 拜了天地高堂, 可到夫妻对拜之时, 竟是两位太太都摁不住她了。红盖头下的新娘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 不断地呼唤着陈文哲的名字。挣扎间, 喜服的袖子被扯了上去,露出半条雪白的胳臂。王老七和陈大壮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不忍再看。他们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可皆是为人父母,谁的心肠又不是肉长的呢?最开始的讥讽挖苦, 变成了现在的同情愤怒,二人对视一眼, 缓缓叹了口气。
见堂下众人皆面露不忍之色,陈夫人的怒火也已成燎原之势,她不再顾及丈夫的脸面,涂抹着蔻丹的葱段儿般的食指凌厉一指,向着一旁的家丁断喝道:“快来人!若是误了吉时,我拿你们试问!”
陈文景看着面前这一番鸡飞狗跳,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丝毫波澜也无,只是如同牵线木偶般默默动作着,而对面新娘痛苦抗拒地呻//吟,他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送入洞房!”随着礼生沙哑的唱报,长长的尾音在空中炸开,徒留一地狼藉,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接近尾声。
陈文景直起身,平静地看着新娘被簇拥着向后堂走去,少女已是精疲力竭,脚步虚浮,若不是她的文哲哥哥还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等她,只怕这最后的几步路她也走不下去吧……
堂下,众人也长出一口气,这哪是什么婚礼啊,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无论是受刑之人还是观刑之人都痛苦异常,如坠火狱。而这种缄默无言,心有戚戚焉的氛围,和堂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荒唐诡谲。
接下来的喜宴王老七和陈大壮都有些坐立不安,嘴中吃着烧鸡,心里想的却是那堂上新娘承受着重压的身影,耳畔回荡的是女孩儿哀怨痛苦的哭泣,只觉得桌上的美食都难以下咽,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是以天刚擦黑,二人便起身离席。
“哎,本想打打牙祭,谁成想能碰见这档子事。”王老七垂头丧气地抱怨道。
“可不是,刚刚在陈府里吃不下东西,这且出门,反倒饿了起来,王老兄若是无事,不如和我吃碗馄饨,再祭祭五脏庙?”
“也好,那就让兄弟破费了。”
二人在路旁的摊位上坐下,一人捧着一碗馄饨呼噜噜地吃着,氤氲的白汽从热腾腾的骨汤里蒸腾而出,熨帖地温暖着二人因紧张而纠结的胃,一碗馄饨下肚,二人都心满意足地大出了一口气。
这个馄饨摊儿离陈府不远,坐在摊位上遥遥一望就能看见陈府高大的院墙,阴恻恻的天空下,高高矗立的院墙宛若漆黑的牢笼,迫得人喘不过气。而恰在此时,一声女子尖锐的惨叫划破夜色,如同夜枭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