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是尖下巴,两撇下垂的八字眉,淡淡的琥珀色眼睛,有点病气的样子,大约是不适应新环境,也有点怕讲台上那个高大的先生,他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慢慢背吧,反正我也没有。”
其实他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讲台上已经有人陆续上去找先生订背了,青轩看着他们,又扭头看看青庐,无奈地摇摇头,偷偷从袖子里,掏出小刀,手里握紧,开始削一根木棍,刀是从家里拿的,秦嬷嬷用来削土豆皮,木棍是他在秦家的花园里捡到的,打算用来削成箭镞。
这一篇,谢氏子弟多半都学过,因此很快背完出去,本就宽阔的大堂显得更空空荡荡,只剩最后一排的两个小孩,一个闷头念书,还有一个,不知道在玩着手里的什么。
严霁楼看着他们,已经站起,又重新坐下,他打算给他们一些时间。
窗外不时传来嬉闹声,这座书墅,靠近后花园,由于谢家调和风水,祠堂位置改迁,所以原来的旧祠,就腾了出来作为宗族子弟的书墅,花园里面草木繁多,鸟兽也广集,甚至还养着几只老龟和白鹤,大家都在玩儿,弹弓和毽子,还有沙包,还几次,都扔到窗户上面来了,发出嗵嗵的撞击声。
有调皮的小孩子爬到窗户上看,面对这连个唯二没有完成任务的同窗,有些展露同情,有些给予嘲弄。
青轩不动如山,手里木箭已经初具雏形,削好的箭很快就穿过桐油窗纸,飞出去,外面瞬间不吵了。
他隔着窗户上小洞瞪人,表示谁再捣乱他弟弟背书,就要不客气。
幼年的小孩子,和假山上的猴子区别不大,虽然闹腾,但是默认武力高者拥有优先地位,这个新来的沈青轩,不知道吃的什么长大的,脸看起来小,但是长的比同龄的高,又比和自己一样高的更有气势,一来就把大家震住了,还不要说他敢玩儿刀和箭,虽然是木箭,看着上面的尖锋,大家还是心有余悸。
本来他们无意冒犯他,都是冲着那个小病秧子去的,这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严霁楼起身出门,将孩子们都驱散开来,顺便狠狠地布置了更多堂后的课业,引得哀嚎遍野。
他轻轻走向后排,先走到青轩旁边,半蹲在地上,“还没有背过吗?”
他百无聊赖的样子,他早就看见了,很想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宁愿在这儿自己玩儿,也不上来找他背诵。
在昨天,他就见识过他的出类拔萃。
父子俩的第一次见面,完全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这个和他眉眼相似的孩子,行事有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果决沉稳,反而是他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好多年了,在这么一个孩子面前,反倒畏手畏脚,踟蹰不安。
他很怕给他留下坏印象。
就连此刻蹲在他面前,也要留开数寸的距离。
青轩回头看向先生,他这样悄无声息地过来,吓了他一跳。
因为在这位先生来之前,管他们的王老夫子,就严厉警告过他们,这位是很尊贵的人,而且也很可怕,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进大狱,大家便都有些畏惧,不过在青轩看来,无端地觉得亲切,他不怕他,所以昨天才敢在考核上面,喊他帮自己朝井里放竹竿,以至于娘昨天在饭桌上问他有没有想过人家不帮你怎么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他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会帮他,虽然他都没见过他。
“你背过了吗?”严霁楼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扶在课桌上问。
“嗯。”
“那你为什么不来先生身边背呢,嗯?”
青轩难得地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我等其他人背完,反正我又不急。”
严霁楼回头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另一个小孩,他记得,他叫青庐,沈青庐。
这孩子还是他放进来的,他听说了她开出的条件,也迫不及待想见见他,他看了登记的花名册上面,这孩子比青轩小一岁,至于长相,他仔细比对过,也同他们父子很不一样,他想起来寡嫂的说法,她说自己成亲了,可是据他查到的消息,她来金陵三年,一直在故衣巷租住,始终都是单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姓秦的老嬷嬷。
难道是之前她和别人……不可能,她如果肯将自己托付给男人,也不会在老家那面就一直守寡,自从哥哥去世,身边就有很多人一直游说,她从来没松过口,严霁楼了解她,她连自己这个同床共枕过的人都不肯交心,对于别人,恐怕就更防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