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承想这两只兔子原是一公一母,后面趁人不备,在花园的角落里下了一窝崽,等他们发觉的时候,这两只兔夫妻已经四世同堂了。
老管家逮走一些,提到菜场卖掉,剩下的单独辟出个小院子,专门用来养兔子,作兔舍。
发展到现在,满院子绒滚球,黑的白的灰的,两个孩子每天披一身兔毛,跑来跑去,从头到脚都是腥臊气。
这个家里,秦嬷嬷和严霁楼,都是溺爱孩子的人,至于老管家和其他仆役,更是认准了未来的小主人,说让往东绝不往西,也只有绿腰敢同他们唱反调,看着漫天飞舞的兔毛,别人不说,绿腰是要骂的,不过也只是骂而已,现在冬天了,把兔子们扔出去就是送死,她也没有吃孩子宠物的癖好,暂时就只能养着了。
只可恨青轩的那只小白兔子,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是个混世魔王,又偏偏同绿腰一样,喜热畏寒,作为一只兔子,竟然不喜欢群居生活,人精一样,总是趁人不注意,从兔舍里偷溜出来,钻进照犀居,一头扎向火炉底,把一身雪白的毛皮糊成焦黑锅底,一天下来,浑身也只有个小尾巴球留得一点白而已。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沈青轩在门槛上蹬了几下,把脚底雪刮干净,扑通跳进屋里来,身上穿着孔雀蓝的棉袍,上面绣了各色鸟雀,斜门襟一路襻到领口,项中挂一个缨络圈子,坠一道闪闪发光的金锁,看着就沉得慌,绿腰想取下来替这小子减减负担,人家还不同意,原来这金锁,是严霁楼花了重金找匠人打的,家里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金锁上錾了兄弟两个各自姓名,两人都很宝贝,日夜作息起居不离。
绿腰坐在榻前,指着团在脚边的小绒球,轻摆手臂,示意快端出去。
青轩先探究了一番母亲的表情,见没有发火的征兆,装模作样朝兔子屁股拍了两把,“谁叫你不听话乱跑的?下次把你烤了,做成兔肉砂锅,给母亲补身体。”
说着卖好似的一笑,躬身朝绿腰请了个安,抱着圆滚滚的白兔就跑进雪地里去了。
绿腰听见外面传来欢笑声,才想起来,这小子课业还没完成,不知道又要拖到猴年马月,到时候保不齐又挨老西席训,正要喊进来温书,那嬉笑声已经无了,跑得倒很快,像是能感知到她心里话一样。
这时候门帘一响,绿腰朝门口看过去,却是严霁楼回来了。
穿一袭天青色大氅,怀里抱着一大丛红梅,枝条虬结,极为遒劲,显得娇艳的点点梅蕊,反倒做了买椟还珠似的陪衬。
下雪天,不知道这家伙跑去了哪里,脚上都是泥泞。
“你去哪里了?”绿腰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去,帮他把氅衣解下,放到门后的熏炉上。
严霁楼一只手擎着梅花,另一只手放在火炉上面烘烤,雨夹雪的冲击下,花枝有够冷的,他这个素来耐寒的人都有被冻到,睫毛上的雪化开,滴进眼睛里去了,严霁楼抬手揉眼睛,花枝在他脸前上下拂扫,“听说鹤园那边梅花开了。”
绿腰一听,鹤园,离家里老远,怪不得他鞋袜衣物都冰得跟河里捞上来一样,原来是绕了个大圈子。
“何必要去那么远,这样的天,着了风寒怎么办。”
说着,严霁楼还真接连打起几个喷嚏来,“我去看看梅花,顺便折几枝回来,你不是老嫌咱们这个屋空洞吗。”
严霁楼进门前,就把靴子脱下来放在门外,脚上只踩着白袜走动,走到金丝楠木的书柜前,把梅枝整个插进汝瓷的美人觚里。
转过头来,看向绿腰,笑道:“你过来看看。”
看他满头雪粒融化成水珠,点点滴滴挂在青丝上,连带着面容都朦胧起来,绿腰莫名觉得好笑,走到他跟前,捉住袖子,踮起脚尖帮他把头发擦干。
严霁楼任由她动作,绿腰一边擦,一边唠叨,“也不管管你儿子,我看这几日老先生教的东西,该背的不背,该写的也放着不写,又拖拖拉拉,到时候你打算再陪着一起挨骂?”
上次严霁楼带他们下附近的乡镇玩了一遍,书不温,字不写,第二天西席要上门了,才知道急了,当爹的晚上趴在书桌前,挑烛夜战,换了两种字体,帮孩子们完成课业。
西席是严霁楼请来的大儒,老进士了,当过官,开过馆,人很有威严,一眼看出是当爹的纵容包庇,当场脸色就很不好看,害绿腰也挨一顿批,她可不想再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