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也下拜行礼,朱瞻基一手揽着女儿一手牵着若微:“不是派王谨回来传话不让你们等了吗?怎么还在日头底下站着!”
“父皇,您不知道,你出宫两个时辰以后估计还没到天寿山呢,母后就坐立不安站在宫门口等。一直等到皇祖母回宫,也没看到父皇,所以脸色大变,这午膳也没吃就站在坤宁门这儿等。唉,馨儿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牵肠挂肚,望穿秋水!”常德公主百合花一般的面庞仿佛能够征服一切,朱瞻基停下步子看着她怔怔地出了神。
“父皇是在看馨儿,还是在看当年的母后?”常德公主歪着头笑道。
“馨儿,如今越大越放肆,你再这样母后就罚你抄一百遍女则!”板起面孔来扮作严母,偏偏被慈父所挡,所以半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进了坤宁宫更衣净手洁面之后坐在软榻上品着若微亲手烹制的羹汤,朱瞻基仔细凝视着坐在玉屏边上轻弹琵琶的常德公主,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皇上,今日与母后同往北陵祭祀,怎么母后先回来了,而皇上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宫!”若微端详着朱瞻基的神色追问道。
“今日路过清河,当地民风纯朴,百姓盛情争相献食,朕与母后就在此处稍作停留,后来为了与诸臣商讨改良农具、宝船出航之事耽搁了,就让护军先送母后回宫。”朱瞻基歪倚在靠枕上看着若微不由笑道,“今儿继宗随侍左右,给朕讲了很多你们儿时的事情,想不到若微小时候如此顽劣,上山攀岩,下湖抓鱼,还真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皇上!”若微面上微窘。常德公主立即丢下手中的琵琶挤到若微怀里:“母后,父皇说的是真的吗?母后小时候有这么多乐事可以做,为何却对馨儿如此苛责?”
“看吧看吧!”若微无奈地看着朱瞻基,“这个女儿臣妾可是教不了了,以后就由皇上管教。”
“哈哈!”朱瞻基伸手将常德公主揽在怀里,“馨儿,你真想过那样的生活?”
“嗯。虽不能天天如此,就是尝试一下也是好的”!常德公主仰着小脸满是向往之色。
“好,朕从你所愿”!朱瞻基抚须而笑。
“皇上!”若微神色稍变。
“皇后稍安。今日朕随母后往北陵祭祀,突然想起岳父大人前些日子上奏,说是要回乡祭祖。朕想命锦衣卫和礼部同往,原本朕与皇后也该一同相伴尽尽孝心,只是又怕后宫非议,谏臣们说三道四。所以正好让馨儿随行,也算朕的一番心意!”朱瞻基深邃的眼神儿中含情脉脉,那情义如此深重倒让人无从承担了。
若微心中虽然十分感动,可是她却摇了摇头:“皇上对孙家的体恤与恩宠已然太过了,如今继宗、显宗都有官位在身,父亲更被封为会昌伯,已然是天恩浩荡。再说,去年父亲寿诞,皇上特颁恩旨与臣妾一道回府省亲,这样的恩宠已经令人侧目了。如今若是再派皇家卫队和礼部官员随家父回乡祭扫,怕会……”
“若微!”朱瞻基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地低唤着她的闺名,那里面隐着浓浓的情意和细致入微的体贴与经年不变的温存。
四目相对,终是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语。
常德公主坐在他们中间小脸突然红了起来,如同蚊蚁般低喃了句:“儿臣告退。”就逃出了坤宁宫,仓皇中与湘汀撞了个满怀。
“哎呦,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湘汀向殿内观望。
“去去去,现在谁都不能进去!”常德公主拖着湘汀的手拉着她一同向外走去,湘汀一边走一边回头,仿佛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面上也渐渐明朗起来。
室内的情景并不同她们想象中的那般香艳,瞻基靠在若微的怀里横躺在床上,若微轻轻在他头上揉捻着:“有心事?”
“嗯!”朱瞻基叹了口气,“今年秋天郑和的船队就要第七次出航了。可是户部说银子吃紧,南京造船厂工匠们的工钱一拖再拖,这工期怕是会延误,若是误了工期,季风过了,就要再等来年。哎,皇爷爷的航海伟业想不到竟然会断送在朕的手上。”
“记得当年在南京旧宫时,郑和在永乐朝二十年间六次下西洋,只记得当时他带回来好些新鲜玩意儿,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蕃人。当时皇上不是说,下西洋纯粹是劳民伤财之举吗?”若微轻抚着朱瞻基的束发,突然觉得原本黑亮如缎的浓密发丝不知从何时起竟然稀松了不少,心中暗暗有些难过,于是便拥紧了他。
“那时朕太过年轻,看不透皇爷爷的远见卓识。皇爷爷曾说过‘财富来自于海上,威胁也来自于海上’。当时朕不明白,可是现在朕懂了。就说那些倭人吧,想要造船,想要买火炮,买铜铁制造兵器,可是我朝自太祖高皇帝时起就留有祖训云‘寸铁不能授之外夷’,所以倭人在我大明虽然多年经营却最终无果。谁成想只是短短几年,他们派出的船队不仅在西洋买回了大量的兵器,还学会了先进的造船技术。如今倭人与西洋人的海上贸易做的风生水起,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前年西洋各国入贡的船到了广南,朕派阮浪前往查核验收,阮浪回来将所见所闻跟朕这么一讲,朕才豁然明白。大明在海外被称为中国,是中心之国的意思却绝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天朝上邦,而咱们管海外诸国称为‘外夷’,可是如今这‘外夷’早已不是蛮荒之地,他们的文明与经营之道也许早已超过了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