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儿扑烁不定,孙太后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淡淡说道:“贞儿是个实心眼的傻丫头,跟在皇后面前少不了要应对一些大场面,怕是难免会有越礼之处。况且,哀家早就对仁寿宫的宫女说过,都老实本分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这样才能太太平平地挨到了岁数放出宫去。仁寿宫里是不会出什么娇客和主子的。再有,这皇后之位能不能做得稳,不靠脸袋,靠的是德行。”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孙太后是不放人,同时也敲打了皇上和皇后,不要打仁寿宫宫女的主意。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朱祁镇不由瞪了钱皇后一眼,母后难得回宫好不容易哄她老人家开心开心,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还说些招三不招四的话惹母后不高兴。

“好了,皇上和皇后的孝心,哀家领了。今儿有些倦了,就先回宫歇息了。”孙太后撂下这句话便领着万贞儿、湘汀等人姗姗而去。

钱皇后脸涨得通红,当着满船的妃嫔被皇太后不软不硬地暗训了一通儿,真是有些不服气。朱祁镇瞥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知道你是八抬大轿从乾清门抬进来的正牌皇后,也不用老拿话来刺人吧。我母后是父皇的继后没错,可是宫门内外,皇族亲眷、文臣武将都尊她、敬她如同元后,就是因为她的才学德行,你却偏偏拿这个来说!”

钱皇后这才猛然惊醒,她眼中满是惊色,不由伸手紧拉着朱祁镇的龙袍:“皇上,您最了解臣妾了,臣妾不是那样有心计的人,就算是,也不会用在母后身上呀!臣妾刚刚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唉!”朱祁镇望着碧波荡漾的太液池叹息道,“你呀,亏得皇祖母还说你敦厚贤良,你也忒直爽了!”

钱皇后面色紧张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依偎在朱祁镇身边。从旧宫人的口中,她早就知道了那些发生在宣德年间孙太后与废后胡善祥之间的事事非非。她也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坐上后位,是那位一直对孙太后心存不满的太皇太后张氏钦定的。在整个立后的过程中,太皇太后张氏根本没有给孙太后说话表态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她这个皇后自然不会入孙太后的眼讨得她的欢心。可是如今,太皇太后早已作古,在这偌大的禁宫中,没有了皇太后的支持与庇佑,她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她费心筹谋之时,仁寿宫清心斋庭院内的廊子下面,孙太后歪躺在春凳上以一把素面团扇蒙在脸上,这令任何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有这样她才能静静地独自想着心事。一阵微风吹过,不远处的那片小竹林便发出沙沙的富有节奏的鸣响,就像美妙的乐音盈盈飘来。

就在这自然之灵赐予的天籁之音中,一阵脚步声让她突然警醒过来:“怎么样?”

来人正是阮浪,他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无妨,想是太后过虑了”!

“哦?”孙太后指了指一旁的竹椅,“坐下回话!”

阮浪怔了怔,终于坐了下来:“是从南京造船厂请的匠人,皇上亲自描画的图样,交由王振监工,历时两月赶制出来的。皇上此前并没有乘此舟游玩过,确实是为了给太后祝寿。”

听到此,孙太后不由叹了口气,她靠在椅背上有些失神儿:“这手眼口爪皆会动的龙舟,始于元朝最后一位皇帝元顺帝。每逢夏秋,他就会乘这样的龙舟与妃子们在太液池上纵横淫乐。所以今日一见,不由令人心惊肉跳,真怕皇上会误入歧途。”

“皇太后多虑了!”阮浪盯着廊子下面的紫藤花不禁有些纳闷,这花儿前半晌还是好好的,怎么没过两三个时辰,娇艳的花朵儿全都像是被初夏的日头晒晕了,低垂着头毫无生气,而院子里葱郁的树叶和藤萝、碧竹也被染上了一层灰黄之色,倒有了几分夕秋之景。

若微寻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院内景致的变化,正在纳闷,忽地看到那碧绿的树丛中闪着一双像养在水银碗里的黑水晶一般晶莹透亮的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挥舞着胖乎乎小手的顽童,光着屁股带着满身的水珠儿正咧着没牙的小嘴似懂非懂地冲着她欢笑。

“见濬!”孙太后惊呼一声。

万贞儿与湘汀立即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的活祖宗”!湘汀一声惊叫,“我说找件里衣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您跑到哪儿去了!”

万贞儿手疾眼快几步跑过去,把胖胖的小家伙搂入怀中,她伸手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她原本是想狠狠地掐两下,因为一想起刚刚在龙舟上他父皇那色眼迷离的神态就觉得有些生厌,可是怀里的胖娃娃一面挥着胖胖的小手去摸她的脸,一面冲她笑嘻嘻地吐着口水,那样子可爱极了,真让人狠不下心去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