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是若微姑娘提醒,说若留有大批粮草在此,怕瓦剌会以大本营为基地,诱皇上深入而歼之。若是没有了粮草,他们原本就是偷袭,自然没带多少供给,就是想在此设伏,也撑不了几日。她还说……”

“还说什么?”朱棣紧紧追问。

“说娘娘的安危,抵不上突围给万岁报信。提醒在下,关键时不要愚忠,要断然取舍!”马云说到最后,满面憾色,再一次深深垂下了头。

大帐里一片寂静。

朱棣脸上也有些神伤之色,只是他心中好奇,若说瞻基文武兼修,出类拔萃,是少有的少年英雄。那是因为自小将他带在身边,日日教诲,耳提面命的结果。而这个孙若微,不过是一名地方小吏的女子,琴棋书画等六艺精通也就罢了,可是医理药经、为人之道显然早已超越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心智,而在大敌包围的险境中,竟然有男子一般的机智勇敢,敏锐得如同久经疆场的老帅一般,真叫人称奇。

看来,也许她真是上天赐给瞻基的绝配。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

“去,看看瞻基。”朱棣叹了口气,身子重重地倚在榻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马云出了天子的大帐,召来侍立的亲兵,得知朱瞻基已经回营,自己一个人躲在营帐中,这才稍稍放心。

朱棣带着大军重新回到大本营,这里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原本想痛斩偷袭者的朱棣不免抱恨难平。只是没有了粮草,大军必须马上回程。

在开拔之前的一个晚上,朱棣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他一人悄然走出大帐之外,深思远眺,似有无限心事,然而,沙丘上的一抹黑影让他略略吃惊。

那个身影正是皇长孙朱瞻基,朱棣用眼神制止了不远处的兵士,让他们不要出声,而他自己则悄悄跟上,只看到朱瞻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地上捧起一把此处的沙土。用布包好放进荷包之中,心里不免奇怪,于是开口问道:“基儿,你在做什么?为何要带走鞑靼的沙土?”

朱瞻基看到朱棣,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小心翼翼的请安问好,而是面色沉重,仰视着朱棣,坦白说道:“孙儿心中万分感谢,皇爷爷此次出征令孙儿随行,这一行实在是受益匪浅。”

“哦,那就说说,你有何体会?”朱棣拉着朱瞻基席地而坐。

“孙儿在想,当初秦始皇汉武帝,文治武功,天下八方臣服,四夷朝贺,是何等的盛况和风光。即使是铁木真,一代豪杰成吉思汗,也曾经剑指天下、所向无敌。然而,辉煌转眼尽失,就在几天前,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这里,被皇爷爷打得落荒而逃。”

朱棣不动声色,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朱瞻基仿佛自言自语:“一切都过去了,只有那辽阔的草原,这片土地和奔流的河水还在。所以,孙儿要带一捧土回去,让它时时提醒着自己,皇祖今日的威风八面,四方臣服,是如何的不易,而孙儿不能像成吉思汗的子孙那样无用,忘记了自己的先祖,把祖荫输的如此干净!”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口中说出,在朱棣听来,竟然如同万马奔腾,号角冲天一般让人激情澎湃。

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你,收集此处寸土的目的,怕是还有一层吧?”朱棣轻轻握着朱瞻基的手,此时的他面上极为和缓,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与统帅。只是一位慈祥的,宠爱孙子的老人。

“一坯之土未干,若柳之躯何依?”朱瞻基并不推诿,深深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远方,“不知她现在在哪儿,孙儿只希望她还活着。若是……”

“若是真的死了,你就将这捧土带回去,给她修个衣冠冢?”朱棣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戏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他心中暗叹,好个痴情的孙儿。

有豪气、有胆略,还有小儿女的情义。这样的朱瞻基才是他朱棣最完美的孙子。盘踞在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压力与不安,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担心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孙如此,何患之有?

第二日,天刚刚亮大军即开拔起程。回程时又与出征时的情形各不相同,一路之上,朱棣刻意放缓了速度,带着朱瞻基走一处,看一处,细说当年马背上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与故事。

当队伍路过山东临城的时候,朱棣下诏,在此处做短暂停留。

此处离汉王的封地青州不远,汉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赶来接驾。

“父皇!”朱高煦在行馆外刚下了马,还未及进院就大声呼唤。进得室内,更是扑通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