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伤的时候也不大注意,伤口好了就行,那些狰狞的伤疤就任由它留在上头了。他偶尔看到,还有些骄傲,以为这是上阵厮杀的证明,没想那么远,从没考虑过要是日后吓到竹隐怎么办。
顾修远稍稍转过身子,兴致勃勃地指着背上的伤疤给她介绍:“这条又长又粗的,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受的伤,那时候只是个骁龙营的小兵,上了战场我都懵了,才发现跟平时操练太不一样了,大家都是真刀真枪地干,你不杀人就会被杀。我和一个甘夏人对打的时候,他的伙伴就在我背后用弯刀划了一个大口子。”
“这个圆圆的伤疤是中了甘夏的齐穆小王爷射的箭,那时候我是胡清雄将军手下的小将,第一次领兵出征,想早日立下大功,谁料遇上这么个杀神,被他打得措手不及,撤退的时候被他从后面射了一箭。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进步这么快,说起来也是棋逢对手,不过他后来在甘夏的行州中了我的埋伏,现在已经死了。”
“这条突起的伤疤是在熙州留下的,你别看它短,口子可深了,当时我带五百个人摸黑袭进田贞沧水军的大营,放了一把火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我和沧水军的首领……”
顾修远絮絮叨叨的,回首当年的戎马岁月,眼底满是奕奕神采。
薛竹隐听得心猿意马,思绪万千。在她安享富贵荣华,日日在文思堂跟着先生读圣贤书,怀着致君尧舜的凌云抱负的时候,在她安享太平年岁,进入朝廷着手处理吏事的时候,他在西北的戈壁大漠看长河落日,孤烟直上,卧雪枕戈,浴血厮杀,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里留下一道道伤疤,从一个上战场不知所措的无名小卒长成为一个用兵如神的大将军。
她心底如潮涌山倒,缓缓抬手伸去,轻轻地抚过他背上的伤疤。
薛竹隐的掌心如新生的春叶一般柔嫩,力道轻得就像微微拂过湖面的春风。顾修远的声音戛然而止,皮肤上传来的痒意直达心底,他紧绷着身子,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地抓紧被褥。
顾修远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说话,怕惊动她。
她的手掌抚过他的脊背,很舒服,也很难耐。顾修远一边享受,一边难受,一边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折磨,一边又希望她别停下来。
虽然知道竹隐没有那个意思,但她这番举动对他来说无异于撩拨,这下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怕她再摸下去事态变得严重,顾修远及时扼住有点想回味三年前一场美梦的念头,把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道:“你摸够了没?”
薛竹隐不知道他心肠中的千回百转,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她用干净的巾子擦拭过顾修远的伤口,手掌蘸了点清凉的药膏,小心地涂在伤口上。
涂着涂着,她的思绪又开始发散。
现在营帐之中就她和顾修远两个人,难得的独处时机,她还给他上药,将两人疏离的关系拉近一步。
如周云意说的,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脆弱,若她此时表明自己的心意,胜算会不会大一点?
她的心隐隐动了动。
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她从没试着向旁人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或意愿,至多小时候看不见长公主,朝薛南萧哭着要娘亲。
薛南萧怎么打发她的来着,噢,他随意塞了本书让她自个看,说长公主不喜见到孩子哭闹。
后来薛竹隐才知道,岂止是不喜孩子哭闹,长公主不喜欢孩子,更是厌恶当初寤生令自己饱受折磨的她。
想到这,薛竹隐的心底有些酸涩,她小心翼翼地想,可顾修远也喜欢她,应当不会拒绝她吧。
薛竹隐给他上好药,用帕子把手擦干净。
趁着他趴着,她想了好久的措辞,话到嘴边,变成一句:“安抚使二十五了,没想过再成亲?”
空气瞬间安静,她能感受到顾修远也愣住了。
她尴尬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都怪她平日游说辩论的时候总喜欢以问开题,继之以道理故实层层递进循循善诱,这样的措辞逻辑严整缜密,气势如江河滔滔不绝,最能敲打震慑对方的心神,所谓以理服之。
但此刻她问的这个问题,仿佛她是师母似的,见不得顾修远二十五高龄了还孤寡着。
顾修远换了个方向继续枕着头,懒懒哼一声:“又没人喜欢我,我上哪找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警惕地问:“你不会想撮合我和周姑娘吧,我同你说过我不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