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将鞋袜蹬掉了,裤子湿淋淋地黏在双腿,一动就是一地湿痕。斗香看了怒道:“别将我地面抹脏了。”一面哈哈地大笑起来。
要是假的泥丸,怎能把人弄成这个样子!江游世从未见过这样残酷的阵仗,只觉得胃里翻涌,手足冰冷,连走开的气力也没有。薄约感到他抖得厉害,伸了一手搭在他背上,温声道:“害怕了么?”江游世看他自如的模样,心里稍微踏实,摇了摇头。
斗香笑罢,骤然抬起头来,视线有如穿过屋顶,盯在江游世身上,道:“莫要偷看了,出来罢。”
江游世头脑震得一片空白,同时又有万般想法,一个也抓不住,身体更加动弹不得,不住地想:“玉莲就是这样给她害死的么?”静了不知多久,他脑海里又电转般道:“她在作疑心病罢了。”
再看段力真,对她说话半点反应也没有,或是不能他顾、又或是习惯了她犯疑。而薄约抿唇冷冷看着屋里,就像在同斗香遥遥地对峙一般,脸上殊无方才温和的神情。待斗香收回目光,薄约嗤笑道:“走罢。”
江游世兀自惊魂未定,浑浑噩噩地跟回客房。薄约道:“你可还记得那金罐子底下画的什么?”江游世才道:“记得的。”寻来纸笔,画了一个。
薄约站在桌前,指着上面一点道:“这儿画错了,不是个圆圈,更像个眼睛,对不对?”江游世想了想,恍然道:“是这样。”薄约便说:“合起来是一对儿羽上生眼的鸟翅膀,这便是他们的徽记了。”
江游世道:“翅膀上生眼,是只孔雀吗?”
薄约却道:“不是那等光鲜不实的东西,这鸟画的是一等一的猛禽,名叫做‘鸷’的。翅膀上画眼睛,是在自夸他们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你年纪轻,因此不曾听过他们。放在二十余年以前,这‘鸷’可是如雷贯耳的名字,专做杀人生意。”
他像想起什么来,停了停才道:“他们武功没有多么可圈可点,却广纳万毒,只消在街上拍人肩膀,无形里就能夺人性命。”
江游世道:“还须拍人肩膀。若是真正的高手,旁人不及近身,就已察觉到了。”
薄约听得一乐,道:“行走江湖,一路上要遇见这样多人,哪能个个都提防着。且不近身也有不近身的毒法……怎么叫你打岔了。那时他们阁主叫‘毒仙姑’苑霞,还有个十分狠辣的护法,叫‘毒童’……”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江游世问:“怎么了?”薄约一拍额头,笑道:“‘毒童’苑斗香!当时传说‘毒童’是个男人,谁曾想也是个女子。难怪我本来认不出她。”江游世道:“这样说来,段红枝的母亲或许就是苑霞了。”
第十四章 相惜
薄约朝他嘿嘿一笑:“对了,我认不出她俩,还有一个缘由。”江游世问道:“什么缘由?”薄约笑道:“江湖上都说苑霞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我当时见段夫人,觉得不过比平常妇女秀丽几分,自然没往这方面想。”
江游世道:“她已半疯了,自然憔悴,还要她有怎么样的姿色?”
薄约又道:“毒仙姑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许多年了。放在原先,段力真这般货色,她是杀也不屑杀的。怎么自甘叫他哄得死心塌地呢!”
江游世心里蓦然生出种悲哀的情思,不知怎地,只是不想听到薄约这样评论苑霞,于是道:“情不知其所起,若能说清,恐怕就不是情啦!”
薄约摆了摆手,哂道:“当局者迷。”
江游世不愿再和他谈这个,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总而言之,斗香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这地方是再住不得了,还是赶紧寻个客栈罢。”薄约也有此意,着他去寻黄湘商议。
才出屋门,只见段红枝失魂落魄,在院里转来转去,黄湘跟在后面,又要劝慰,又说不出口。江游世忙上前询问。原来今天一早,本该是武馆那群粗汉学武的时候,尹季泉却不见踪影。遣人去他卧房里找,回来只说他床榻干净整洁,似已收拾过了。
黄湘义愤道:“段姑娘,他真不是个东西,竟自己悄悄地走了。”段红枝垂泪道:“我……我哪是怕他悄悄走了!”黄湘啊地一声,明白过来,又道:“屋里既然干净整洁,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江 游世知道内情,恐怖的预感好像乌云压顶,笼在心头。喝水而死的玉莲、前日巧遇尹季泉、还有斗香在荷池边的身影,都如同珠串一样贯通起来。他强自镇定,道: “我或知道他在什么所在……但也不确信。”领他们走到前院荷池。段红枝已有所觉,腮上珠泪滚落,江游世沉声道:“段姑娘,若我真能找到他,希望你信我一句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