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满头大汗,不敢答话,药更是不敢再喂了,将江游世拉到门边叹道:“老夫还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病人。他已一脚踏进鬼门关,能挺过来全凭运气了!”
江游世只闻“嗡”地一声,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知,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那老大夫怕这位少侠怪罪,又劝道:“他脉象混乱不堪,体内阴阳相斗,命不久矣啦!即使挺过这一遭,至多再有一年就是大限。”
江游世拉着他道:“可有甚么办法?不拘银子药材,能救人就好。”
那大夫摇摇头,道:“这阴阳之气蹊跷至极,只要一日不能调和,怎样的妙手也回天乏术了。”
薄约大概躺得难受,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乱发之中,仍然闭着眼睛,教人看得难过。江游世忍泪送别大夫,再回到薄约床前,就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他清醒的时候绝不敢做那些逾矩的事情,连替薄约理一理长发都要犹豫,只能怔怔地跪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薄约总算醒了,居然眯着眼朝他笑了笑。江游世悲从中来,伏在床上道:“师父!你别不要我,我以后再不同你置气了。”
薄约只是对他笑,也不说话。他更加悲恸,不得已说:“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做甚么,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薄约见他低头认错,方哑声道:“死不了的,我的药呢?”
江游世将那空瓶翻出来,晃了晃道:“全吃完了。”薄约若有所思,道:“也该吃完了,瓶子送你玩罢。”
他那药瓶做得十分精巧好看,绘了个光头女人跪在佛前,背面蝇头小楷写她自白:
“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可江游世究竟过了玩儿空药瓶的年纪,收这礼物只是犯愁,拿在手里不知所措。薄约本就是逗他,见他反应十分有趣,开怀道:“游儿,和好了?”
江游世迟疑道:“和好了罢。”
薄约哈哈大笑,将他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心里看:“找大夫看过了么,可不要留下病根。”
他断的指头早包扎妥当了。薄约不说还好,一提起来,他反而说不出地委屈。薄约见他低下头,又要闹别扭,大是无奈,转开话头道:“不谈这个了。游儿,来使套剑法给我瞧瞧。”
江 游世闻言取了隙月剑,在房里拉开架势,将那套素棘剑法一招一式地使将起来。刚刚起手,他就觉出和平时大不一样。手中长剑一刺一挑,仿佛都贯连着体内经络, 真气顺势而行,按着新学那口诀心法在体内不息地流动。他还是第一次窥见这样玄妙的境界,只觉身剑将要合一,剑招也同日月轮转、河川东流一般畅然自若。直使 到最后一式,江游世挺剑
向前,手腕微动,那剑风便从剑尖直透而出,“嗤”地将窗纸划开了。屋里陡然一亮,照进来一隙阳光。
第十九章 肃肃
“师父……”江游世兀自茫然得很,垂着手站在原地。薄约微笑道:“是这么一回事了,游儿,我以前不教你武功,你怨不怨我?自然是怨的。今日才发现,练剑其实不是一件苦事,对不对?”
江游世摇摇头道:“不怨。”
江游世向来不觉得练剑苦。小时候他很感念有个人陪着自己,后来心里牵着一丝别样的情愫,练得还更加勤勉。虽然进境缓慢,难免挫败,但他从未把练剑当作苦差。
薄约道:“从前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练剑,和你师祖、师祖母一起住在山上。你师祖是天下第一的大剑客,你师祖母则是第一的大刀客。若有一天能回到家里,当给你看看他们的画像。”
“住在梅山上?”江游世问。
“在别的地方,”薄约垂下眼睛,脸上现出一丝向往的笑意,“和梅山很像,院里种了一树梅花。冬天里没有玩的,你师祖便打发我去糟蹋那棵梅树。每天将最高的一朵花挑下来,但不许碰落别的花。就和九九消寒图似的,一天一朵,很快就立春了。”
“爬树么?”江游世想着薄约小时候的样子,莞尔道。不料薄约道:“哪里用得着爬树,只消将剑这么一指,同你划破窗纸一样,花便挑落下来了。”
江游世想像不出,皱起眉头看他。薄约见他这副狐疑的样子,失笑道:“怎么净问这些,原想和你说正事的。”
江游世从善如流,问道:“什么正事?”
“你可有好奇过,为何隙月剑的剑鞘形如一把刀?”薄约正色道,“我们门派虽然无名无姓,却也不是没有名头的乡野小派。门里每一代都有都是两人,一个学刀,一个学剑,再收两个年纪相仿的徒弟,各传武功。到我已传了十代,代代都是江湖有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