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算是拂了门派颜面,”江游世笑道。
薄约在他脑后一弹,道:“游儿最爱替人打抱不平,过些时日,说不得也是一方大侠。”又道:“只是到了我这一代,师父与师娘只收了我一个。我便将刀法和剑法一并学了。”
江游世有些生疑,倒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听薄约傲然道:“初时学着并没什么妨碍,何况这刀法与剑法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武功,论单打独斗,我已几乎没有敌手了。”
江游世愣道:“那如何还会受了内伤?”
“这 便是要同你讲的,”薄约说,“没过多久,我渐渐发觉刀法与剑法所修内功,竟是阴阳相冲的。一旦练过刀诀,每使出刀法,极阳的内力就牵动起来,去激那剑法的 阴寒内力,使剑反过来也是一样。到后来愈演愈烈,内力耗得久了就要发病。我原本想着总会有个调和的方法,到时教给你,你也不必受这些苦楚。”
江游世听得手心冒汗,道:“那后来呢?你吃的便是解药么?”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薄约从不教他学刀法,甚至不教他剑法的心诀,想必最终也没找到调和的法子。
薄约道:“虽然算不上万全的解药,可也能治得七七八八,不信你摸我脉搏,已无异常人啦——只是今日药吃完了。”
江游世在他手腕上探了探,他不懂医理,但也能摸得出来一二。果然薄约的脉息已经强健有力,在他指腹下平平稳稳地跳着。
薄约又道:“这是个师太传我的药,我也没有方子。她那时拿出一瓶药丸,一本心法要我选,我选的便是这药丸。”
江游世忙道:“为何不选那心法?”须知药迟早吃完,心法却能恒久地练着。他心不在焉地想:“师父若真是这么个剑痴,许多年来我却从未见他练过剑,内伤定然比他说的严重得多。”
薄约笑道:“他们佛家的东西总讲求甚么断见思惑、无所住心,委实不是凡人能练的。我不愿去做和尚,也不愿游儿去做和尚,只好这么着了。”
江游世只觉心里一团乱麻,一会想:“我走火入魔已经痛苦非常,也不知道这内力相冲是什么滋味。”一会又念着薄约曾经纵横江湖、无人能挡的样子。薄约却还要来调笑他,道:“但游儿要做和尚,我也不拦着。”
“师父!”江游世听不下去,叫道。
“你做了和尚,我也去剃度,到时我们仍旧是一对和尚师徒,”薄约仍旧说。眼看江游世要恼了,他才起身走到桌旁,拣出一封不知什么时候写好的信,道:“药吃完了,我仇家又多,你便替我找“空空师太”讨药罢。”
江游世道:“好奇怪的名字。”薄约便将那信塞在他怀里,说:“记不住无妨,你记得你去往徽州,寻个叫‘寂妙庵’的所在,就找得到她。来回不过十日,我便在这客栈里等你。”
江游世将信收好了,回自己屋中收拾包袱。薄约却推门进来道:“也不急这一时,你今夜歇下来,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
江游世将包袱已收拾好了,背在身上,道:“早一日送到,药也早一日制出来。”
不及日暮,江游世赶到城南运河。行人多是在润州住一夜,早晨渡河的。这会儿江上灰蒙蒙的一片,只有一叶孤筏往来摆渡。他独自坐在筏上,船夫握竿轻点,就要驶离岸边,那岸上忽然有人叫:“船家,慢着!”跳上来个书生打扮的人。
木筏十分狭小,这书生一跃上来,江游世身下几块木板顿时摇摇晃晃,溅起的水花将他身上一半浇湿了。那人忙道:“兄台,对不住,对不住。”
江游世本来不是计较的人,摆手道:“无妨。”那木筏划到江心,他才想起来包袱里还有封信,连忙翻出来,信已湿透了。江游世只好撕开信封,将信纸摊在筏上晾干。他一眼看见那信不过寥寥数言,亦不是写给那甚么湛空师太的,只道:
“游儿惠鉴: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信末画了朵淡墨梅花,和薄约以前画来奖他的是同样的手笔。江游世颓然放下手中笺纸,举目望去,但见江天如铁、残阳如血,而身下木筏随波起伏,孑然无依,竟找不到一处停仗的地方!
那 书生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过来拍他肩膀,问道:“兄台,方才……”江游世遭他一拍,一个激灵,好像大梦方醒,眼泪涟涟而下,仰天长啸起来。周围黑的白的水 鸟吓得扑棱棱飞走,那江面就越发平旷空荡。一层绉纱似的波澜随风飘逝,越发显得底下的浩浩江水冷硬顽固,如同捂不化的坚冰、熔不掉的寒铁。船夫与书生都吓 得不敢动弹,只见他叫完了,纵身跳下木筏,向来路江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