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没料到他说这番话,霎时静了一静。江游世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拎起来,道:“我当时问你要不要走,你还哭闹着要回去呢。”
金碗儿脱口道:“我后悔了!”
江游世摇摇头,轻声道:“这样说话,你姊姊怎么想?”
金碗儿连忙回头,只见银碗儿站在那里,双眼瞪得大大的。他跑过去道:“你待我很好,将我当半个亲弟弟看,我都知道的。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银碗儿没作声,金碗儿迟疑道:“但我这些天想了许多,我……”
“罢了,你不必说,只管跟他走,”银碗儿摇头道,“你是住过上房、尝过热饭热菜的人了,我则是愿意一辈子睡路边,睡桥洞的。”
金碗儿慌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过想……”
银碗儿一笑,打断他道:“我也没有甚么意思。我早知道的,有的人生来就是做乞丐的料,有的人却不能做一辈子乞丐。这就像有的人是读书的料、有的人是做大侠的料;但有的人读不懂书,也有的人天生学不会武功。”
金碗儿转过身来,又灼灼地看着江游世。江游世可当真没想过收个徒弟,苦笑道:“我可护不住你。”
金碗儿道:“不必要你护我,我学了本领,自然能护自己,也护得了别人。”
江游世仍旧摇头,笑道:“我也没有可教你的东西。这师师徒徒的事情,我自己也还闹不明白呢。况且还有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横在那里,恐怕我没有心力、又或者留不得一条命教你。”
黄湘听他说“留不得一条命”,立时悚然道:“什么事情?不管有多少难处,叫上我就是。”
江游世道:“他不说与我听,大致是件要命的事罢。”黄湘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便不再追问了。江游世看他惶恐黯然的样子,心里却很温暖,笑了笑又道:“待我套出他话来,当然第一个告诉黄兄。说不得要黄兄为我两肋插刀呢。”
金碗儿手足无措,也不好再去找银碗儿,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黄湘走上前去,道:“小兄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不如你同我回三衢剑派去,或能找个尽心尽力的师父。”
金碗儿仍是为难,低头支吾道:“他们愿收留我么?”黄湘傲然道:“我三衢剑派从来不看出身,只看心性。你小小年纪,有这样为侠的想法,已然很好啦!”
他 们三人商议一番,黄湘带着金碗儿,连夜就要赶路离开;银碗儿去替杨为风养的叫花寻找父母,没有家庭的便接进她的小小丐帮;只有江游世无事一身轻,孤身走回 客栈去。这时霞光熄灭,朗月初升,那月亮已经浑圆如珠,只有一条小边还稍嫌平直。原来不知不觉,他在徽州竟待了这么久,今夜过去就是望日了。年快过完,岸 上的酒家纷纷挂起花灯,在细雪之中缀如珠串,反而显得天边几颗晚星是遭人弃置的遗珠,滚落在三山五湖之间,化为蜃楼和泡影。江游世走在半路,瞧着四下无 人,猛地回身叫道:“师父!”
不出所料,路上空空荡荡,半点回音也没有。他轻轻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师父,明天过完上元,我就要走啦。”
只 有一棵大树,黑色的枝条为寒风吹动,在夜影里晃了晃。江游世抬头看去——那是一棵含苞的玉兰,枝条上已经生出许多冲天的花蕾,果真是春天快要到了。等到东 风吹来,草草茵茵破土而出,新枝嫩芽、雏燕小莺,一切活物全要离开窠巢。到那时候,他不论去哪里,也都只是它们中的一员,称不上流浪了。
江游世本没指望薄约理他,更或许薄约并不在那里。他站了一会儿,没有音信,不过他也不如上回那样苦恼,长叹一声,自己慢慢地走远了。
第三十一章 垂怜
不想上元节夜里的游人如此之多,江游世来得晚了,河岸边已经摩肩擦踵,无地落脚。人潮更比水潮汹涌,推着他慢慢挤到湖岸。
而那十五的月亮也并未比十四的圆许多,不过一轮黄澄澄的东西,半浮在黑白相错的水面之上。空中浮着一缕淡淡黄云,是花炮炸碎以后硫磺的余烟。江游世抬眼一看,大失所望,于是逆着人群往回走。
周围商贩还更有意思些,江游世瞧见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挨挤过去,原来是卖灯的。那小贩将天灯一盏盏糊好了,客人只消往上题字,再一点火,灯就飞升起来。江游世买了一盏,满以为自己心有所思,真要写时反而情怯,不敢落笔。他磨蹭半天,招呼那小贩,道:“你来替我写罢。”
小贩只当他不识字,问:“写什么?”
江游世将笔墨递给他,道:“随意写什么,替我画朵梅花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