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虽不说话,却也在一旁点头同意主薄说的话。
主薄一开口,正堂外那些河工也就都压不住了,想说话的开口说了话,想起身的也都纷纷起身,冲正堂内的吴通判道:“就是就是,赵知州再怎么说也是一州的知州,还没怎么样呢,吴通判怎么可以这么骂他?”
“赵知州是个不错的知州,我觉得他还挺好的,吴通判,你别这么骂他了。”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赵知州是个好人,吴通判你不能这么骂好人的!”
“就是这个道理,赵知州人蛮好的,不能骂他这么凶的。”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些人明明是来状告赵知州的,吴之筱骂他,他们这些人不附和也就算了,一个个竟都替赵知州说起话来,真是令人费解。
连主薄都想不通,看着那些人,挠了挠后脑勺,不禁摇头皱眉:这些人到底是来状告吴通判的,还是来状告赵知州的?
待这些人都散去之后,吴之筱拄着歪脖子树制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签押房里,静坐在翘头桌案前,托着腮不说话也不言语。
今日正堂里的风大,秋风一个劲往里头灌,把她绾起的发髻吹得散落了不少。今夜的月隐入云层后,不见一颗星,深浓的夜色将她身上的绯色襕袍印染得更深。
豆大的油灯闪烁,屋内昏暗,签押房里的吴通判很是颓丧。
主薄知她今晚又要待在州衙过夜了,嘱咐衙役记得进去给她添灯油,便收拾些东西回家去了。
吴通判身为通判,监察知州行事,确实是她分内之事,若查到赵知州为官不正,便可层层上报,最后交由御史台。而此事到底需不需要上报,由吴通判自己定夺,若是诬告,吴通判与诬告之罪同罪。
她得谨慎。
而且她是不能直接拿问赵知州的,赵泠好歹是一州知州,未曾定罪之前,他仍旧是赵知州。如此便需要吴之筱自己先将此案查清楚,才能拿着充分的证据去质问赵泠。
其实这个案子不算很难,一一对账就是了。
官家拨下来的钱交由工部侍郎上官慕清总分派,上官慕清再按需分派给工部郎官张风闻,上官慕清与张风闻手中的账应当一一相对;张风闻再将河工的工钱部分分派给赵泠,赵泠需将工钱分派给各个衙役,张风闻的账与赵泠的账应当一一相对;衙役将工钱分发给河工,河工摁手印画押之后并拿到工钱,衙役的手中的账应当与河工摁手印的那份账一一相对。
账目可以作假,但这种事需要多人相互配合,既然需要配合,利益自然得分配好,所以必定会有一本真的账目,以供那些人分配利益时查看。且假账得按着真账目一笔一笔作假,一笔一笔圆回来。
这些河工状告的时机很不错,掐在了那些人还没来得及把假账做得天衣无缝的时候,若等工期结束,每一笔假账都挑不出错处时,那才是真的难。
对账需要账本。
吴之筱当然不能直接去问赵泠、张风闻与上官慕清三人拿账本。但州衙衙役她能拿问,上官慕清也会把账目交给她,首端与末端的账目对不上,便可拿着这个为证据前去质问赵泠与张风闻两人。
她打算先去找张风闻。
当吴之筱拄着歪脖子树树枝制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找张风闻时,正好撞见了上官慕清。与其说是撞见,不若说是上官慕清本来就在河岸边上,他没有一日不是在这里监工的。
上官慕清上前来,见她腿脚不便,劝她不要再往里边走了,里边都是泥泞的路,不好走,若是摔了,旧伤添新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吴之筱听罢,便坐在河岸外面的简易草棚里等着上官慕清将张风闻请来,此时正是晌午,人困牛乏的时候,草棚里是人喝水打盹,草棚外是牛吃草歇息。
也有几个人上前来与吴之筱攀谈,吴之筱问他们一日工钱是多少,他们便说:“原本工钱是日结的,一日一百文,后来张郎官说做满一个月不旷工,就月结,按每日一百五结算,做满两个月不旷工就按着一日两百文结算,做满三个月不旷工就按每日两百五十文结算,做到工期满时,可按一日四百文结算呢!”
草,失算了!张风闻一听她要查克扣河工工钱的事,就立马改了结算标准,到时候他定会用这个理由来狡辩。
那些河工又道:“我们大多都按日结算钱,每日能得一百文也好过日拖一日的不见钱到手,且这种重活要想天天都干,牛都要累死了,更何况是人?”
吴之筱听了河工告诉她的这些话,抬了抬眼,看到不远处向她走来的张风闻,她几乎能预料到张风闻要与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