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两家人事先缔结了约定,婚礼要在基督教堂和清真寺各办一场。小夫妻必须在神职人员的见证和神的祝福下完成他们的婚配仪式。

这是为了弥补我在这里的遗憾,伯颜想。我和我在这儿的妻子的婚姻没有半点神圣性可言,没有神祝福的婚配是虚假的婚配,即使置办了再奢华的婚宴也依旧是虚假。但我的女儿可以完满,不留遗憾。

伯颜为女儿定下婚姻后随即匆匆返回北方的哈喇和林。他的身影消失的太快,以至于也里昔班都没能记住父亲的长相。父亲自她出生起就聚少离多。每次归家都很匆忙,离去时从不打招呼,在家时话也很少。回家对父亲来说似乎只是一种任务而无关亲情。至于遥远寒冷的哈喇和林是什么样子的,也里昔班一辈子也没能见过那座屹立在草原深处的城。

但就在父亲走的那天夜晚,大哥买迪哭的昏天黑地,他死死的抱住小妹妹不肯撒手。无论二哥和“母亲”怎么劝,大哥就是不松手。他大声嚎哭着说不让妹妹跟那个叫侯赛因的男孩走,不许妹妹离家去云南,否则他就从窗户跳下去摔死自己。

二哥囊加歹温言相劝,“母亲”软硬兼施,最后是“母亲”一怒之下让家奴希拉伦丁将大哥拖出房间关进寝室里反锁。买迪在里面疯狂的踢着门,嘶叫的嗓子都哑了。他一直闹到精疲力尽,最终倒在自己寝室里缩成一团,鼻子还在无力的抽泣着。

二哥囊加歹牵着妹妹的小手,也里昔班看见二哥极力忍住眼泪,囊加歹祝福妹妹以后同侯赛因百年好合,但也里昔班感到二哥说这番话时是心虚的,一点底气也没有。她与他们虽然非同母所生,但是兄妹之间的情意却比那些小门户同父同母的更深。只因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也都不是亲妈,生母是父亲的妾又都已经亡故。同样的孤独感让他们彼此相互依偎着,所以之间情份反而超过一般的兄妹。

订婚后转过年来,买迪与囊加歹就双双被送至穆哈伊府上,去和代父母一同生活。这也是伯颜临走前交代的,不能让两个儿子留在家里读书,必须要送给穆哈伊和萨莱夫妇教导。他怕孩子们读错了书认错了路导致灵魂的丧亡。放在穆哈伊家中有那两口子监督着,伯颜才放心。

买迪又是闹着不肯走,说要见父亲一眼才上车子,否则死也不走。最后被希拉伦丁硬塞进马车里。囊加歹一向还是乖顺,让上车就上车,一点都不闹。夫人别速真最终把小祖宗买迪送走后,回到自己住室内按揉着剧烈疼痛的额角,最终崩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自己房间的桌案上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多年来的压抑和怨怒无处发泄,现在终于象崩溃的堤坝让洪水倾泻而出一样,奔流汹涌的苦水涛涛滚落下悬崖,化作阵阵轰鸣。到最后,声哑了,泪干了,力气和怒气似乎全泄空了,那股憋了满腔的邪火化作泪流尽了,她觉得自己内里似乎空明无比,宛如就是个透明的人,清凉平和,煎熬感再也没有了。但空虚感却翻倍的增长。

伯颜卧室内墙上挂着的那把乌德琴被囊加歹带走了,说是到义父那里学琴去。粉白墙上空落落的,看着让人觉得心里别扭,别速真叫希拉伦丁在空出的位置上挂了一柄剑。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挂剑合适,这柄剑是他与她行订婚礼时,她母亲家族出的陪嫁。红丝绦上结如意扣双剑穗,剑鞘上镌刻鸳鸯莲荷纹,明珠镶嵌,绿玉护手。她把它郑重其事的悬挂在自己丈夫的卧室墙上,仿佛剑在人就在一样。

这剑不着她男人的待见,他从来没摸过它,他只宝贝他那把波斯虎尾刀。

她经常偷偷窥探见丈夫一个人在屋里,痴痴的看那把波斯腰刀上镌刻的铭文,似乎那里面有什么巨大的秘密隐含着。每当他觉得外头有人走过,他就会“啪”的一声收刀入鞘,似乎那秘密不能见人。

别速真有一次看见丈夫收好刀后眼中似有水光掠过,那次她几乎怀疑自己被丈夫背叛了。他在为谁所苦?他因何痴痴的盯着那刀落泪?那是谁赠给他的刀?

她知道他在波斯是有过婚姻的,但她怎能怀疑他对前妻藕断丝连呢?但,如果不是还恋着在波斯的妻室,有什么能让一个如此刚毅的男人睹物思人而垂泪?只能是女人啊,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别速真在自己的余生里千猜万想,都觉得只能是个女人让伯颜伤心落泪。而她却偏偏的就是没猜中,她错恨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一辈子。

秋叶一片一片萎黄了,飘落在风中。别速真忽然发现自己的发间已经有丝丝的白色,她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