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他返回,打算在大都家里小住几日。他发现纳尔金长高了,纳尔金还给他唱了首自己新编的曲子,说是为他解闷。但却更叫伯颜的愁肠百转,他眼见着自己养在府中的孩子们一个个的都大了,便想起来自己大概也已经是老了吧,年岁不饶人,他也终有衰朽了的那一日。

他又得知焦德裕已经去世的消息,再次牵动了想要隐退,但又无处可退的心愁。

女儿也里昔班也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安慰也里昔班,要这小姑娘不要对将要到来的婚姻太过恐惧,说侯赛因定会是个好的丈夫。

买迪和囊加歹哥俩碰巧回家探望母亲,却意外见到了父亲。买迪依旧古怪倔强,和父亲话不投机就开始顶牛。囊加歹依旧沉默寡言且听话孝顺。

伯颜在一家人团聚的晚饭桌上问囊加歹,他们哥俩在阿什克岱处的生活与学习如何?囊加歹代替兄长和父亲打哈哈,用一堆漂亮话暂时糊弄了过去。但私下里哥哥不在场时,囊加歹异常忧虑的诉说了在代父代母的家里,兄长是如何桀骜不驯的。

伯颜听了呆滞片刻,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虚弱叹息。他说,囊加歹啊,你哥哥真真的最象我。我恨死了我的生父晓古台,而他则恨透了我。从这点来看,你哥买迪不愧是我伯颜的亲儿子。

囊加歹听了则只是一笑说,哥哥在学业上其实比我强万倍,就是脾气古怪的很。义父都说他的聪明与超群的记忆力特象年轻时的您,可惜就是没有您那么温柔的好性格。

伯颜心里一暖,他伸出手臂将做弟弟的囊加歹搂进自己怀里,充满疼爱的对他说,你哥其实不如你成熟稳重,我只怕他将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囊加歹,你是他弟,但为人处世却要比他更圆融老练一万倍。我将来死了以后,你哥若是惹了什么祸端殃及一家人,你可不能弃你哥于不顾,你可要救他,记住了没?

记住了!囊加歹扬起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脸,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父亲,我记住了!将来出了事有我。

第119章 生与死之间

至元二十二年,春,伯颜代宗王阿只吉总军西北。

春末,禅位事件爆发。冬,十二月初十,真金死。

真金死的时候大雪纷飞,银白色反射着天光的鹅羽状雪片,扑打着伯颜眼中的世界。六角冰凌的雪花坠落地面发出轻软的“簌簌”声,微弱轻软,以至于叫人不忍践踏它们。

雪片如造物主气息之上的一片轻羽,被凛冽的北风卷着,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会落于何处,又会在何人的靴子底底下被踩成一滩污黑不堪的脏泥。

伯颜坐在屋里燃着碳的火盆边,正读一本由希腊人斯塔夫洛斯.艾奇里斯.卡瓦尼由德语翻译成拉丁文并加饰了波斯语旁注的圣诗集《西尔维娅》。译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译师,但诗集出自一位来自莱茵河畔美因茨大主教区特里尔的施潘海姆伯爵家族的女诗人、女性神秘主义者、女音乐家与女药学家,被欧洲人尊为“莱茵河畔女先知”“大公教会第四女圣师”的奇女子希尔德嘉德.冯.宾艮之手的著作集子。

诗集文词主体以典雅华丽的拉丁文写成,文风旖旎奇幻、幽深婉转,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敏感的特质,配合着页眉页脚与侧边的波斯语注释,非常好读。这本诗集是伯颜在哈喇和林城里一个信天主教的马扎尔人摆的旧书摊上偶然觅得的。当时这本书就灰头土脸的挤在一堆同样灰头土脸的其他旧书之间。如果不是那个摆摊子的马扎尔人见天色已晚要收摊,在整理书时从一堆书本里扒拉出了它,伯颜很可能就错过了这本好书。

希尔德嘉德.冯.宾艮的名头在波斯也有流传。这个能“灵视”承受过上主“私启示”的神奇的日耳曼女修道士的名声,随着东征的日耳曼及法兰克十字军骑士而散播到了蒙古人可以接触的到的东方世界。

亚述教会的神学家们对这位以德语和拉丁语进行创作的迪西博登堡本笃会女修道院长的评价并不高,大概是因为她的写作脱离了希腊人推崇的理性主义规范。

希尔德嘉德的诗歌与音乐跳跃性太大,过于灵动和女性化,让习惯了理性规范与男子庄严肃穆之风的东方教会觉得这个蛮族出身的女子的文笔过于神经质了。

当年伯颜曾在巴格达主麻日清真寺纳赛尔丁.图西座下聆听图西对音乐与数学之间联系的训导。图西拿日耳曼的希尔德嘉德做反面的教材,认为此女的音乐创作已经背离了音乐与诗歌创作的基石,数学。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实希尔德嘉德的音乐与诗歌不值得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