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乳酪香甜,也要从酸得倒牙的奶子中提取。什么时候苦日子短了呢?苦日子才是长久的呢!

伯颜心里明白的很,那是“好日子于人来说是不多的,计算起来也不算是福。但恶日子却是长久的,苦难才是塑造人的。谁的苦难多过福乐,他便是向上走了!若是他的福乐多过困苦,那他便是在下行了!”

伯颜心里始终都记着,这是他小时候离开宫殿时抚养他长大的哈顿曾对他说过的话。

这不,很快苦痛便找上门来了。让他这个也里可温无计可施。因为合汗要看两个漂亮的宝贝。还要他从帝师受戒灌顶做帝王修持秘法的伙伴。他至高无上的合汗要修法也得拉着他一起干。他实在是离不开这个奴隶啊!

伯颜轻车从简,屡次携两个漂亮娃娃入宫面圣。到后来连米昔塔尔这亲近家仆都不带了,就父子入宫中让老合汗看。这就是苦日子啊!伯颜与他的米昔塔尔都知道,两个娃娃早晚献于合汗或合汗的继位者驾前,听用,是为奴者的宿命。

哪怕是身体隽永了十字架的名,异教徒的羞辱也是逃不掉的。

帝师殿里梵香的烟气充盈,刚刚拆毁了大都的一所清真寺,便将清真寺木料用来建了帝师殿。老皇上奉佛的虔诚不容怀疑。此事城内众百姓议论纷纷。不信伊斯兰的,蒙古、汉人、南人纷纷在心底里叫好。信伊斯兰的,心内憋着一股火,暗中传递着对杀人毁寺者的仇怨。而象伯颜这等虽为圣祖易普拉辛的教生,但却与穆斯林有别的,则内部出现了分裂。叫好者有之,为穆斯林感到不平的亦有之。

今日合汗命伯颜只身往赴,赴帝师的法会。‘宝瓶灌’之后的隆重‘身灌’仪轨,在那里等候他这个不信佛法的人去践行。

他已经在宝瓶灌里吃过盛放在镶嵌满黄金、松石和珊瑚的嘎巴拉碗内盛着的“菩提水”。当时他全身赤裸着坐在那只莲花状金盆里,心里充满了疑惑和各种烦恼。“菩提水”入口后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反倒是仪轨完全结束后,口腔内反射出饮下的液体中饱含的酒浆味道与一股令人作呕的甜味,时刻提醒他吃了异教徒的饮料并因此而不洁了。

他不知道那“菩提水”内他们都施加了些什么,也许是蔗糖或阿剌吉酒,为了掩盖更加令人不快的异味。但总之,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回自己家的浴室,他在浴室中又是冲洗又是呕吐,想把一切异教的污秽逐出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他清洁过自己后脸色都是惨白的,如同死而重生一般的脆弱。罪恶缠绕着他的身体,令人崩溃,他仅剩下的一点力气,只够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陷入昏睡的用量。

帝师让他去观想的本尊大日如来,在他梦幻里化为了造物主,徐徐袭来。它展开一切,时间、空间无限的铺陈。黑暗的无尽的时空里,有形的如来成了无形的造物之主的一枚薄而脆弱的外壳。

伯颜望着宏伟高大的八思巴帝师殿,心内五味杂陈,口腔中再度泛出若有似无的那股甜味儿。他细细的观察那每一根梁木,上面都还残留着伊斯兰的花纹。甚至一根粗大的承重梁上“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的阿拉伯文纹饰都没有抹去,就直接成了佛殿的横梁。

如此凄凉,谁不伤心?伯颜也是那替穆斯林暗中不平的。可他一个为奴的也里可温,他的泪水本不值钱。

佛殿内铺设猩红的毛毡,挂绛紫的幔帐,与皇家无二。帝师宝榻高高在上,金绣锦垫,金脚踏,彰显拜偶像者的无上权利。

伯颜颤巍巍下跪,面对帝师威仪,他不敢不跪。两个跟在父亲身边的娃娃,睁大水蓝水蓝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四处观看着,小家伙也为这殿宇内的奢华所震惊。

帝师并不移座下降,只是遣一身裹暗红僧袍的普通僧人将伯颜扶起。伯颜听到从那高处虚无缥缈中传来帝师的法旨:

“伯颜做为合汗的‘奄出忽必’,理应受‘身灌’密仪。此为合汗圣意。伯颜的儿子,年尚幼小,待满年十二后,亦要领受‘身灌’。伯颜,你可听清了?”

殿下之人半晌无言,最终,他只用蚊蝇一样微弱的声音挤出一句:“奴婢听清了。”

一红衣僧人牵过伯颜的手,说:“‘瓶灌’后为‘身灌’,至于‘身灌’之后的‘秘密灌’,你是奴仆,受不得。”

伯颜想起自己第一次至此帝师殿内时,就是此红衣僧执起他的手。当时他内心忐忑,曾问疑于这红衣僧:“尊贵的阿阇黎,我是也里可温,不通佛典。请问,‘瓶罐’与‘身灌’都如何做法?”

“‘瓶罐’顾名思义,就是以法宝金瓶洗涤身体以求祛除邪魔绕身。受灌者裸身坐于金盆中,由净水、樟脑水、莲花水三次灌身。并饮帝师加持的‘菩提水’。以此得诸佛父佛母庇佑,不落贪、嗔、痴、慢、疑诸烦恼业障中,可行瑜伽法并得阿阇黎之果位。”伯颜还记得当时那个红衣僧人的微笑。那时他将他的手轻握于掌中,伯颜感到僧人的手柔软、温暖,僧人的笑容如午后的暖阳,尽管他害怕,但居然莫名其妙的被这温暖的笑容给感动了。红衣僧似乎缓解了帝师殿内的恐惧,以至于脱去衣物时他还有一种奇妙的带着可耻与负罪感的感动。他知道他的身体被利用了,而且是毫无怜悯的被利用了,但是在这利用里,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圣洁的存在,即他毫无保留的将身体给了出去,成就了一种无我的带罪的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