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安童是勋臣之后,又与世祖有椒房之亲,他的家庭承袭了木华黎家良好的家风,重视教育,自幼读书,特别是看重以忠孝持家侍君。安童接受的是完备的汉式儒家教育,读的是经史子集,这种教育把儒家的忠义孝悌等观念深深的刻在了安童年轻的心灵里。他是蒙古人进入中原后第一代受汉儒教化的结果。他果然也不负教养他的人的期望,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汉化儒臣的典范。

他本着儒家仁政的道理,反对杀戮,当年合汗战胜了自己的七弟阿里不哥时,曾获阿里不哥党徒千余人,合汗欲尽杀之,安童劝阻合汗道:“两主争国,对方安知有陛下?且甫定神器,不推旷荡之恩,顾奋私憾杀无罪人,何以安反恻?”此等平和仁爱令当年的合汗赞赏叹服。

安童出任中书右丞相前,是汉臣史天泽任右相,但在山东益都世侯李璮叛乱后,合汗开始对汉人世侯感到不信任了。但安童仍然推荐了汉人谋士崔斌与怀州河内名儒许衡入朝。为了迎请大儒许衡,安童还亲自至旅舍拜访请教。

安童的行仁政与礼贤下士的姿态,很对汉地士人胃口,所以渐渐的在他和同样接受了汉儒教育的合汗之子真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汉儒化的小圈子。他们与传统的遵守关外旧俗的蒙古旧式勋贵们不和,和精于理财经济之学的回回官员也同样的不和。

蒙古的旧勋贵集团大部分散封在关外之地,分为西道诸王和东道诸王两个系统。他们本身并不把合汗在汉地设置的官员看在眼里,只是觉得行汉制应该仅限于关内之地,否则就妨碍了他们在自己封邑内原有的权利。如果合汗仅满足于在汉地行汉法,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实质性的损害,只是平时发一发牢骚,揶揄合汗放弃了所谓“祖宗成法”。

与汉儒派争斗最为激烈的是理财能臣们,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地的说波斯语的东伊朗穆斯林。这些穆斯林把结构精细的伊朗化税收体制原封不动的带了进来,并把一种名叫“伊斯替非”的密写速算符号带入了大元朝廷的税收账册之中。“伊斯替非”,这种以波斯字母为载体,具有加密性质的速算符号,立刻赢得了合汗的重视。同时波斯语则成为了大元帝国居首位的外交与科技语言。合汗命特设回回国子监,教授波斯文、阿拉伯文和伊斯替非文。并命令秘书监每年携带重金往中亚和西亚,求购珍本善册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图书。

回回们自然而然的以费尔干纳人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为中心,团结起来与汉臣和蒙古旧勋贵们抗衡。他们以心思缜密、口才出众、精通财政与商业并能熟练掌握多国语言而令前两个集团嫉妒不已。在激烈的御前庭辩中,这些穆斯林总能在合汗面前大放异彩,他们用传承自古希腊人的三段论辩论术,以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辩才和快速敏捷的心算数学技能,使得那些想要令他们在合汗面前出丑的反理财派大臣最终自暴己丑。的确,一个没有学习过古希腊雄辩术和缺乏基础的数学知识的“儒臣”和那些头脑空空的蒙古旧贵族,要想攻击理财派回回的话,也只有在“贪污”和“受贿”这两条上下功夫了。因为理财派穆斯林的受宠,甚至带动了这样的风气,已经开始有一些汉人学子,进入回回国子监学习阿拉伯语、波斯语和伊斯替非文,入回回国子监的汉人学子甚至有为自己起了穆斯林经名者,比如“张阿卜杜拉”、“李易普拉辛”这类汉回合璧的名字,在回回国子监的汉人学生里就很常见。

华夏中原学子竟然入回回学,习胡人番语,取穆斯林经名,这还了得?对于中原大儒们来说,把根本不识字的蒙古文盲们教育成儒家子弟,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些蒙古人的大脑如同白纸,你可以在上面随意作画。但是想要把身上汇集了希腊、罗马、印度、波斯和阿拉伯多种文明结晶,精通多国语言的穆斯林回回教化成儒家子弟,却是难上加难。尽管外表上奉承敷衍,但穆斯林回回人内心始终鄙视蒙古人和汉人不洁的饮食与生活习俗,要想让他们脱离洁净的伊斯兰正道,门也没有。

伯颜自从第一天进中书省理事,就陷身于蒙、汉、回三角阵的撕斗之中。但伯颜也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蒙和汉站一条阵线撕回回的时候很多,但是蒙回结盟的次数很少,汉回结盟更是根本没有过。而那些不愿意依附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的回回,则在省臣中最为孤立,形同被遗弃的流亡者。

今天开会搞联席圆议,讨论国家财政开支问题,果然不出伯颜的所料,这又成了艾哈迈德展示个人口才的主场。一干蒙汉大臣,被他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的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完全无法回击一句。只有安童仗着自己木华黎后裔的身份,硬压艾哈迈德一头,让他解释关于有人上奏合汗的理财派贪污受贿问题。伯颜听了安童的质问不由得心里连连叹息,看来蒙汉皆无人能从理论上辩倒艾哈迈德,所以才会抬出“贪污受贿”这个又老又烂的问题来为难理财派。诚然,理财派确有贪污的罪责,但是谁又能保证反理财派的人全都干干净净呢?其实不过就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反理财派也许贪的的确少些,但也仅此罢了。若真追究起来,只怕两派谁也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