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安童被伯颜的调笑式转嫁矛盾的手法气的不行。他自幼家教及严,幼时连偶尔玩耍都是奢侈,大部分时间在读书习字里消磨掉了。虽然现在也只十来岁的年纪,但是却满肚子的忠义孝悌,没有半点青年人的活泼。以至于他完全不能理解世界上还有善意的玩笑这种事情。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回敬了伯颜:“廉洁之士受冷遇,做丞相的就应该学古谏臣之不畏死,直言敢谏。我未能如此已经深感羞耻了。你还能嬉笑自如?你真是愧对了升你为右丞相的合汗。”

伯颜也不恼,因为他深知他这个舅子哥是什么脾气秉性,安童的倔和硬好有一比,恰似大都的民间俚语里的形容,那是“哏萝卜、独头蒜、一面埋、不翻篇儿”。你要他学比干刨心,他都会干的。而这正是他永远无法斗得过聪敏过人的机会主义者艾哈迈德的重要原因。艾哈迈德唯一要守的底线,就是自己不能吃亏。而安童为了正义和清洁的名声,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伯颜心疼安童。安童是被他自幼成长的环境给毁了的典型。他的家教给了他毫无弹性的性格,最后只能象一根翠竹一样折断了自己。安童不能理解玩笑是什么,就象他永远不能理解伯颜为什么愿意对最卑鄙龌龊的敌人也报以优美的言辞和甜蜜的微笑。安童出身的木华黎家族,虽为黄金家族的世仆阶层,但到了他这一代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作为奴仆的卑微是什么滋味。安童象一个自尊心极高的汉人士大夫一样长大,他的心灵里已经不能忍受哪怕一丝丝的对敌人的迎合与友好。虽然这友好本来就是用来迷惑仇敌使其麻痹大意自坠罗网的。

“就因为你和崔左丞只有直言敢谏这一种牌打,所以我们才干不过他们。”伯颜轻轻的对安童说:“你要忍得一时才行。而且要表面跟他客气,暗地里做手脚查他。你就是因为不会做阴事儿,才叫艾哈迈德那种人把你们都看了一个通透。你在他眼里无秘密可言,而他的一切对你来说全是秘密。你这样,怎么能不输?!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的不行来暗的呢?现在朝廷正急钱用,怎可能在这个大关节上去彻查艾哈迈德的贪污和做花帐?待等到这个用钱的大难处过了,再慢慢的给贪污犯梳理辫子也不迟。倒时候定要把他贪了多少查得清清楚楚的。你可放心,这种投机分子和阿谀奉承他的党羽并无什么恒心与凝聚力,因为他们不过是因为钱才走到了一起。只要艾哈迈德失了势,以前阿附他的那些死党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揭发他的罪行。”

安童听着伯颜的一番话,眼都直了,他激烈的反驳伯颜:“你说清流谏臣无用,要扳倒艾哈迈德得来阴的,还要表面上笑嘻嘻,暗地里用刀子。但是,如此一来,正直的廉臣岂不成为了笑话?!你的建议,无非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打倒了另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而已!如果是这样的朝堂,正人君子该立于何处?!”

许衡和崔斌听他们两个极力压低声音轻声争论,插不进嘴来。许衡只是叹息,崔斌却若有所悟的思考着什么。他们边说边走,此时已经接近大明门了。

伯颜的侍僮米昔塔尔,给他牵过了阿卜杜拉,伯颜和侍僮翻身上马,安童也上了马,伯颜回身对许衡、崔斌一手抚胸行了个礼道别,二人逐打马而行。那些其他的朝臣们,蒙古色目皆骑马,汉人契丹人有的骑马有的乘轿,纷纷回自己的府邸去。

日头已经进了正午,是该用中饭的时候了。

第37章 从克什米尔来的风

铁哥的被逐出,发生在伯颜被任命为右丞相的那一年的接近年底。年纪已老迈的前任国师那摩,从忽必烈合汗的宫中领走了时年已经十六岁的少年铁哥。并不曾领略铁哥之美貌的伯颜,对这个来自克什米尔的伽乃氏美少年,本来只是曾经听说过而已。

当年,铁哥之父斡脱赤,和铁哥叔父那摩,皆为克什米尔地方的佛教贵族。喜马拉雅山西麓那一片形如卵状四面环山的秘境之地,是他们的家园。紧邻印度,自孔雀王朝第三王阿育王之后至东印度的波罗王朝被穆斯林灭亡前,崇佛之盛,未有过于此地者。那是一片被佛光普照过的,幸福的至福殊胜之地。

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庇护着这一方佛土,但穆斯林大军的侵扰,打乱了当地佛教徒的清净之梦。传播信主独一的伊斯兰正教的穆斯林,是当地拜偶像的佛教徒,在遇见蒙古人之前,最可怕的敌人。

那摩在自己的少年时代,就被穆斯林入侵捣毁佛徒清净之土的铁血政策所压抑。他对世间的流血与昏乱,有着极为深刻的体验。这是他弃世出家,修头陀行的根本因由。因世间无乐,故求法雨甘霖滋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