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而现在虫子们自称“正统”,只因为他们的统治者是北方中原逃难过来的流亡者。至于流亡的宋室是如何看待被自己统治的虫子们的,应该是即不怎么信任又不得不依靠的矛盾心理。

宋室自从南迁之后就处于一种“非南又非北”的尴尬之中。赵氏本来是北人,但因为被更加北方的女真侵夺了自己在北方的老家,不得不跑路南迁,来到蛮子们的世界。

现在的赵氏皇室,即无法完全信任蛮子但又必须依靠蛮子们。对因为金被蒙古灭亡而南投的北人,又称他们是“归正人”。“归正人”撑起了南迁宋室的一片天。他们有的值得信任有的叛复无常。前者的典型是张世杰,后者的典型则是李全。至于先赤心投奔宋室最后又因为贾似道的“公田法”和“打算法”而被吓得北奔投奔蒙古人以苟全性命的“赛存孝”刘整,则介乎于前面提到的两种人之间。

刘整实在无法放下对贾似道以及吕氏集团的刻骨仇恨,所以要亲手杀掉吕文焕才能解心头之怨。所以当他得知吕文焕献襄阳城投拜之后,心知自己再也无法手刃吕文焕报仇,以至于难过的气血郁结而死。

吕文焕献城后立即自请为先锋,一为表示自己是真降不是假降,二为报复宋朝廷七年不给他发送一兵一卒之救援的仇怨。手杀贾似道及范文虎,本是吕文焕之宿愿。怎奈何,贾似道已先为郑虎臣所杀,范文虎后来也学吕文焕一样投拜,导致吕文焕两项大仇皆不得报。

但这些后话,当时当事的人并不能一一明了。他们就如同被潮水推动着的海中生物,随着涨潮与退潮的水势一同起起落落,身不由己。

伯颜也是这如海洋般深不可测的纪年中微弱的一员。他尚不能完全的明白自己在这伟大而血腥的时代里究竟作为一种怎样的存在而存在,等他有机会回忆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生命做总结时,已经是他这条卑贱的生命的尽头了。

因为伟大而智慧的世侯燕人左丞相史天泽的老迈与去世,才把伯颜这个不足四十岁的人推上了灭宋统帅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伯颜即算不上经验丰富,也算不上富于威望。伯颜所最能的是他的随和与协调众人的亲和力。那些脾气暴躁傲慢的军人,包括一向以不合群与无礼貌著称的悍将阿术,都在伯颜恰到好处的微笑中愿意接受他的调度与节制。

伯颜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能调和众人,让那些彼此看不上眼的一群桀骜不驯者,却全都愿意听从他的调解。伯颜温和而有力,智慧而可亲,他的出现就象蜂蜜一样,把散落的各种香药粉末牢牢的黏在了一起,团成一枚结结实实的圆子。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他虽然读书,但是却没有沾染文人的清高。他懂得利用形式进行压迫,也懂得在何时该放低身份与姿态。他即扮演得了上位者,也能适应服侍者的角色。总之,他能上能下,懂得在何时何地该做何言行。

在出征前,伯颜就坚定的把努尔留在家中,尽管这个苍白的波斯男孩纠缠着非要同他一起出征不可。努尔的身子太弱了,伯颜怕带着他出征南方烟瘴地面会让这个体质虚弱的少年死在半路上。所以伯颜坚决的把努尔留在了家里,让他看家。

临行前,努尔眼睛愣愣的看着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两个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包袱。努尔的表情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当时他们以为这哀伤是为伯颜留的。

伯颜带着自己的两个少年离开丞相府大门去往军营的时候,回头看到相府的门缝中露出努尔的半截身体。那个消瘦弱质的身影被落下来的夜色掩盖着,模模糊糊的已经看不真切。伯颜只感觉有一股苍白的幽香袭上了自己的心头,那是他的努尔。他在夜色里向着那大门里的人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算是跟他道别。他看见那个身影倔强的仍然立在那里不肯回去。伯颜一转身,用脚磕了下艾斯德尔的腹部,黑马轻快的跑了起来,后面跟着另外两匹马,他们一起跑向大营,把努尔丢在后面。

自忽必烈合汗登基称帝后,军队里不再穿杂色的军服,而是一色黑衣黑甲胄。纯黑色的大军由掌旗官打起伯颜的赤色鹰旗,行走在路途上带着死亡与血腥的味道。

他们路过荒村败冢,踏过尸山血海,身上带着腐败尸体的臭味,把女人和孩子的哭嚎甩在身后。迎接他们的城池,他们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与他们厮杀对抗的城池,他们坚决的踏平他们。降而复叛狡诈无信的城池,他们将其屠戮一空。对那些从屠刀下侥幸逃生者,他们并不追击,而是放这些逃亡者去别的地方散布北方大军对诈降无信者要血腥屠戮的恐怖消息。那些听到只要肯投拜并不反复就可以免受血光之灾的城池,自己会衡量怎样做对自己最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