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押解宋宫人和皇室北上是个难办的差事,出半分差错都会要命的。扬州的守将李庭芝明确的拒绝了太皇太后谢道清发出的,晓喻那些还尚未投拜的城市,放弃抵抗,投拜前来接收它们的大元朝的官员的诏旨。李庭芝斩杀了带来谢后诏旨的使者,然后当场焚毁了那道诏书。并对在场的众人说:“自古以来都是奉诏死守城池的,没有奉诏投降的,这诏书我们绝不能接受。”

李庭芝本是先由孟珙提拔的,孟珙又同时是贾似道的伯乐。孟珙死后,李庭芝就一直追随贾似道,是贾似道亲信的私人。文天祥一直以来对李庭芝非常的不屑,认为他胆小怕事,一直在扬州城里畏缩不出,特别还有李庭芝轻信伯颜派奸细特意散播的那个几乎令文天祥死在李庭芝手里的谣言。他李庭芝就不是一个有担当和勇气的人,也没有识别忠奸的智慧,居然以为他文天祥是元庭派来的说客,要真州的守将苗再成杀掉这个已经变节的大宋状元。散播造谣的始作俑者伯颜固然可恶,但如没有蠢货李庭芝配合相信了这个谣言,文天祥也不至于差点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幸亏苗再成心里并不相信,偷偷私放了文天祥,否则文天祥早就没了性命。但,如今时光已经如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如果此时文天祥能知晓那个懦弱而轻信的李庭芝,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爆发了临终以前的光芒,用血和生命,做了毁诏斩使的刚烈决定,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产生一点的好感。

满载着北上之人的大船,一艘连着一艘,分批次的驶入了长江。穿州过府,向着寒冷干燥的北方行去。

琴师王水云,对自己在宋都城临安渡过的最后一个元宵之夜,永远也不能忘怀。临安,这座高宗皇帝定为暂时首都的城市,一直被称为“行在”的地方,它意味着这只是皇帝出行暂住的地方。

在刘秉忠的《干荷叶》这一篇里,他说这是:

“南高峰,北高峰,惨淡烟霞洞。宋高宗,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

从建炎元年到祥兴二年,历经一百五十二年,用无数金珠、财宝、绢罗、缎匹、美食、香花、幻境、浮梦、飘零、宿命堆砌而成的远东一角最凄美也最华贵的城市。它还将要在未来的一百六十三年里作为一个新朝代南部最盛的大城继续繁华下去,命运将这座如美人般的城市交到一个新主人的手中,她将成为他置于自己疆域最南的一粒明珠。在新帝国宽阔辽远的地图上,临安被称为“杭州”。

“钱塘”、“临安”是人们曾经称呼过她的名字,而“杭州”是人们将要称她的名字。这座依西湖而存在,为美人的眼泪所浸泡的远东第一大城,凡亲眼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被她的瑰丽所引诱的。

汪水云对临安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德祐元年的元宵夜,再不曾改变移动过。他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时临安城中的灯光依然如往年那样璀璨。而城外已是大兵压境,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虽然有节日的衬托,但人们没有什么心情欢度节日,元宵观灯、闹灯的氛围大不如前。

而就在几天前的朝会上,主持朝政的谢太皇太后也发现宫廷大殿里很多平日参政议政的大臣都不见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很多大臣都已携家带口逃离了首都,连左丞相留梦炎也跑掉了。在《宋史.后妃传下》中后来有如下凄冷的文字存留于纸张之上:

“京朝官闻难,往往避匿遁去。”

汪元量在元宵节这天耳闻目睹了临安城宫内宫外的景象,这一切让他深有感触,随即写下了词作《信言玉女》:

钱塘元夕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

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

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

钱塘依旧,潮生潮落。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

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

昭君泪流,手捻琵琶弦索。

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大兵入境,城已被围,现下谁能同乐呢?词人漫步临安街头,分别从台馆、青山、江潮三处落笔,用自己的笔描摹出三层不同的景象。

他看到“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在元宵夜明亮的月光下,城内台馆依旧林立花丛中,被各种节日的花灯装扮一新,却已经弥漫着敌骑的尘埃。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临安城上,城市的繁华只是表象。

他还看到“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的悲凄与哀伤,虽然青山如常、青山依旧,但属于自己的繁华已逝,临安城元宵节的繁华今不如昔,昔日的整个太平景象已荡然无存。

最后,他看到“钱塘依旧,潮生潮落”,钱塘江边,他目之所及的的钱塘江潮涨潮落,依旧如故。江潮无情,不理会人类心中的幽怨。钱塘江水默默的流淌,它不关心人间帝国王朝的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