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汪元量感觉自己被如汪洋大海一样的乐理知识吞没了,对方从波斯讲到印度,从印度讲到突厥,从突厥讲到阿拉伯。汪元量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多关于音乐的知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与中土迥异的乐理,让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陋寡闻,他原来所知道的音乐知识只是如沧海一粟般的微小。而眼前这个他原本以为只是粗鄙武夫的男人,对音乐与歌唱的广博知识令他自惭形秽。原来,一个出身行伍的军人,也可以对音乐精到广博如此。

而更让汪元量痴迷的是那三首伯颜为他唱过了的诗歌。这三首诗,来自三种不同的语言,三个不同的事件,代表三个不同的时代。

第一首阿拉伯语,为“贾希利叶”时期的“放荡王”乌姆鲁勒.盖斯的《盖斯悬诗》。正是他,将“纳西布”的形式彻底确定下来,并将流传至今的最古的“卡色达”规定下特定的格律和结构。“卡色达”一行诗分成前后两截,第一行前半截末尾和后半截末尾,可以押韵,也可不押韵,但以后每一行诗的末尾必须押韵,且一韵到底。在六七百年前,阿拉伯人每年要到麦加朝觐“克尔白”,并在麦加附近的欧卡兹进行集市与赛诗。诗人们会聚一起,郎诵自己的作品。名诗人仲裁,获得优胜的诗,便用金汁写在埃及产的细麻布上,挂在“克尔白”的墙上,宛如一串明珠悬在颈间,人们称这些诗为“悬诗”。

七首“悬诗”的伟大作者分别为:乌姆鲁勒.盖斯、泰尔法.伊本.阿卜德、祖海尔.伊本.艾比.苏勒玛、拉比德.伊本.赖必阿、阿慕鲁.伊本.库存勒苏木、安塔拉.伊本.舍达德和哈雷斯.伊本.希里宰。

后世的阿拉伯诗人曾为“悬诗”写过无数本注释集,这些注释以侯赛因.本.艾哈迈德.宰扎尼的《宰扎尼七悬诗注》最为权威。

至于“悬诗”诗人中,自然以乌姆鲁勒.盖斯为魁首。

这位出身部落贵族的浪荡青年,出身于王族贵胄,其祖是铿德部落联盟盟主,一度被波斯皇帝委任统辖希赖王国,其父曾统辖阿萨德与艾图凡两部落。当时诗人放荡不羁,沉缅于声色犬马的生活中,常与一伙纨绔子弟结伴游荡、行猎、饮酒赋诗。后阿萨德部落谋反,杀死其父,诗人遂矢志报仇复国。据说他去君士坦丁堡向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求援未果,归途中患天花死于安卡拉。

乌姆鲁勒.盖斯被称为君子中的流氓,流氓中的君子。

先知默罕默德曾经这么评价他:“乌姆鲁勒.盖斯是众诗人的旗手,也是他们下火狱的领袖。”

第四任哈里发阿里更是这么说过:“悬诗的诗人没有一起比赛过,否则胜者必定是‘放荡王’。”

第二首波斯语,是爱情长诗《胡玛尔与胡玛云》其中的一段“波斯王子胡玛尔与桃花石公主胡玛云在花园相会”。最早是波斯苏菲派诗人哈珠尔.克尔曼尼的诗,后吉亚斯.埃尔.丁.哈里里又写了一首同题材作品,比原作更加细腻。克尔曼尼出生那一年,恰逢旭烈兀成了伊尔汗。他的妻子托古斯可顿则被立为第一哈顿。那时有一波斯贵族,名朱乃德,因暗中恋慕托古斯可顿的美丽,惨被旭烈兀处死。克尔曼尼以此入诗,写就《胡玛尔与胡玛云》。其中朱乃德化身波斯王子胡玛尔,托古斯可顿则化身为桃花石公主胡玛云,以扭曲绮念式的嫁接改写了作者出生时发生的那场爱情悲剧。波斯人历来对花园有着浓厚情致,花园里充满着缤纷的花朵与芳香,它们是灵动的,犹如流动的清风或漂浮的雾霭。所以波斯王子胡马尔在园圃中、树荫下思恋他美丽的偶像胡玛云。

而最后一首突厥语,唱的是突厥情诗。喀拉汗王朝的尼扎穆丁.阿里沙伊勒.纳瓦伊的长篇恋诗《你颈上的明珠》中的选段“翠叶浓荫”。描述的是波斯皇帝法尔哈德在花园中哀悼他死去的情人亚美尼亚公主希琳。

汪元量听着伯颜给他叙说这些诗与乐的来源和典故出处,对方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令汪元量对这个曾经的敌人隐隐增添了一丝的好感。起码这人在音乐上和他汪元量是志趣相投的,他心中暗自思索。

直到舱外突然进来一个俊美无匹的异域少年,这年轻人进来后先说了一声“赛俩目。”然后即伏底了就着伯颜头边耳语。他的声音极小,汪元量不知他神神秘秘的说些什么,但感觉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伯颜脸色微变,随即又平静如常,只见他对那报事的少年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年轻人即出去按照吩咐办理。

伯颜转脸,对着汪元量一笑,说,你们的文相公想给我制造些麻烦,可我偏偏就不怕麻烦,对他,我自有对付的办法。说罢又是一笑。汪元量心中大动,此时已经被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弄乱了方寸,再也无心听说诗与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忙起身告辞,想要离去。对方并未挽留,而是说好到大都后给他看和弹奏从巴格达来的“七十二弦琵琶”,并当时就给了汪元量一盒御用“洗面药”,这药是用糯米碾作粉子,黄明胶炒成珠,大皂角火炮去皮,藁本、川芎去皮,细辛去土叶,甘松去土,上药除糯米粉外,共为细末,再和入糯米粉,调匀制作而成后放于瓷盒里密贮。本是合汗赏给伯颜自己用的。伯颜让汪元量带给他那一船的女人们用用,也算是对她们的一点照顾。汪元量接了伯颜递给的粉青瓷盒子,回头欲言又止。伯颜对他无声的点了点头。元量不好再说别的,再加心绪烦乱,不好再留,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