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那人打马飞奔至伯颜的面前,笑意盈盈的抢先向着伯颜行礼。他以自己的手分别抚胸、触唇并额头,表示自己的“心”、“口”、“头脑”皆向被施之以礼的对方表达崇高的敬意。施礼的同时以极为热情的口吻并道:“赛俩目阿雷伊库穆!”伯颜见了,也忙回应以同样的礼节,以手分别触及自己的“心”、“口”、“头脑”,并以充满敬意的口吻回应道:“瓦阿雷伊库穆赛俩目!”然后两个人双马并辔而行,向着迎接的大队人马这边慢慢的走来。伯颜的二十万凯旋大军则远远的跟在两人后面走着。

那些站在原地未上前者,远远看见艾哈迈德.努尔丁和伯颜两个人先开始时亲切的相互招呼,然后又一起双马并走比肩而行。似乎相当的亲昵。走至途中二人似有交谈。有人远远的见伯颜欠身似乎是在表达什么歉意似的,然后就见伯颜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枚小物件双手捧着递给艾哈迈德。艾哈迈德接过那物件,却没有回赠礼物,而是似乎面露不满之色。然后就见艾哈迈德猛打胯下马飞奔而回。只留伯颜独个在半途中尴尬之极。

伯颜自己被晒在原地,一时间摸不透艾哈迈德为何做此形状,让自己这么的难堪。他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二十万大军,挥了挥手,让他们跟上自己的速度。一时间马蹄声轰鸣,踏起烟尘无数,升腾翻滚着卷向迎接他们胜利归来的人群。

在俘虏队伍里的汪元量,看着北方开阔湛蓝如镜子般闪耀的天空,和郊野外绽放浅淡新绿的田野,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远处巍峨的燕山。他想,到了,到了,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幽州了吧!太祖和太宗魂牵梦绕想要夺取的幽州啊!我终于看见你了!

汪元量感到自己有泪流下,他慌忙用袖子擦去泪痕。在他前后左右,都是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的南朝降虏们。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或骑马,或步行,向着迎接的队伍走去。这离他们从南朝的行在出发,一路上过京口,入扬子江,至扬州,进入淮水继续北上抵淮安,然后他们经过了徐州,至汉高祖老家沛县附近,然后入山东经过了济州、郓州、灌州,在河北沧州少停歇了数日,便一口气从大沽河转入大清河再入白沟河,走完了全部的水路。

他们于白沟蹬岸,换乘车马,沿着元人的驿路而行。汪元量看见一路上常有快马飞驰而过,有懂的人告诉他那是北人的“急递铺”。那是一种专门传送官府文书的机构。每十里、十五里、二十五里设置一铺,以快马递送,文书一昼夜可行四百里。汪元量听着身边人的唠叨,心里想着这昼夜飞驰四百里的文书中都会传递些什么信息,也许就有他们这一行降顺者即将抵达北人京师的信报。

然后他脑子忽然间就走神了,一个与此全然无关的诗句闯进他的脑海里,那是晚唐人杜牧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汪元量苦笑了一下,北方是吃不着鲜荔枝的,只能吃晒干了的荔枝干。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让一首里面有“荔枝”的唐诗袭上自己的心头呢?啊!等等!且慢,这首诗歌让他敏感的恐怕并不是那“荔枝”,而是“妃子”这个词儿吧!妃子!妃子!汪元量想,我的清惠啊!到了大都你该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呢?!我怕北人皇帝会把你召入到宫中去。如果真召你去,你能如何?!

现在,蜿蜒而漫长的队伍,顶着已经上升至正午的明晃晃的太阳,向着一片未知走去。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谁都不知。

是福兮?亦或祸兮?没有人能确知。

大队随行人等,簇拥着宋三宫所乘坐的素车白马,直至大都。

身处会同馆的四十天,是让人仓惶不安的四十天。来自江南的降人们,始终摸不透北朝皇帝的意图,他究竟会如何的处置他们?会同馆里的紫色丝绒帐幔,貂鼠毛皮制成的华丽壁衣,色泽艳丽的西域花毯,绣着凤凰的织金锦缎被褥。更加赏赐的囊坑烧羊、紫霞酒、雪花酒和高丽黑玉香。大元太子又赐给熊掌、驼峰、麋鹿唇等鲜货山珍,还有大元皇后赏赐的葡萄酒、天鹅肉和黄羊肉。

极为丰足的供给令一行被解来的南人们似乎稍得安慰。但在这份慰藉之后,更深的不安与恐惧充满了他们暂时的休憩之地。整整四十日,未得到大元皇帝的召见,令人心中如滚汤沸水煎熬。可怜的谢、全两太后,终日守着年幼的赵显凄凄哀哀,其他人或者对窗独坐发呆,或者掷骰子赌钱强行苦中作乐。日子在一天天的苦熬中显得不是一般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