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初春的风还有点冷,吹透了小火者们单薄的衣衫。李邦宁习惯性的缩起脖子抵挡寒气侵入自己的领口。他们分为两队,高丽火者一队,旧宋宫中选出的火者一队。前面领路的小怯薛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跟在后面的小火者们只能看见一个留着细小辫子的后脑勺。

李邦宁是在宋宫中侍奉过的,心里对此阵仗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就是换个主人罢了。对他来说地位从未改变,也无需太过害怕。而另外一队高丽火者,则比他们这一队宋宫旧人要更忐忑不安的多。他们大都是良家子,作为高丽王贡上的阉人被强行选出,从家人身边带走阉割,侥幸活下来的再送入一个遥远异族统治的宫廷里终身服役。这些高丽来的男孩与少年们,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生离死别和对他们身体的残毁,然后远离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去往遥远的异域。他们中最长的十来岁,最幼的尚不满十岁,但无论年龄大小,眼中无一不充满了恐惧的泪水,只是强自忍着,不让泪珠儿滚落。

李邦宁看着那些高丽来的男孩,心里涌上些许小小的同情。

一个与李邦宁差不多高矮的高丽少年,冲着李邦宁,眨巴着他有点泛红的眼睛,眼里一颗圆溜溜的晶莹透明的泪滴,在眼眶里面打滚。最终“吧嗒”一声,落在衣服上,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弄出一个深色的小小圆点。

这个高丽男孩长着一张圆脸,细眉淡目,象是《百子图》或《婴嬉图》里面画的娃娃,李邦宁记住了这张可爱的团团脸。后来他还知道了他的名字,那是他在元宫里的名字。高丽男孩被管事的火者头儿给起了个名字叫“高兴隆”,因为他本来的高丽名字叫起来发音太拗口。又因为他是高丽人,所以火者头儿决定让他姓“高”,至于“兴隆”二字的名儿,纯粹为图个吉利。然后他原来那个不好发音的高丽名字就彻底作废了。在他的余生里,他就叫高兴隆。

高兴隆之所以被阉割了贡给宗主国的大皇帝当太监,完全是因为在前一年,高丽王王昛喜得贵子了。这位高丽元宗王禃的儿子,自幼被其父亲送入蒙古做秃鲁花。回到高丽为王后,他对高丽人的发型和衣服给与大刀阔斧的变革,即所谓“至元开剃”。他有幸娶了薛禅合汗的女儿,后被追封齐国大长公主的忽都鲁揭里迷失。忽都鲁揭里迷失是薛禅合汗忽必烈的嫡生女儿,其母为阿速真可敦。这位娇憨的又带着公主脾气的小女孩,在前年给她的国王丈夫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娇儿。王昛喜得大元公主给他生下的世子,高兴的不得了。于是脑袋一热,下令为庆贺公主诞下世子,要为自己的老丈人薛禅合汗好好送一份礼,以庆贺他老人家有外孙子了。

这份礼物里,就包括五十个阉割了的体貌端正的高丽良家子,里面就有未来的高兴隆。

第63章 卡侬

十年后,当汪元量以黄冠之身一个人返回他的家乡临安,那时那座城市已经叫杭州了。杭州城以前所未有的盛大与繁华,迎接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汪元量。

他看见新起的街区“八间楼”,那里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聚集的地方。那里有拔地而起的清真寺,高耸入云的叫拜楼。清真寺飞檐斜插云天,势如凤凰尾翎。来往的汉人们叫它做“凤凰寺”。每天天还尚未亮清真寺的“穆安津”就会披星戴月的爬上高高的叫拜楼,以抑扬顿挫的番语高声吟唱“阿赞”。

居住在周围的汉人听的多了,也或多或少能懂得些阿拉伯语。他们告诉汪元量,那个站在高高的塔楼顶端小亭子里的大声吟唱番语经文的人,他唱的内容是:

“安拉至大!我作证除安拉再没有其他的神!我作证穆罕默德是安拉的封印使者!快来礼拜喽,快来得救喽。安拉至大!除了安拉外再没有神!”

白天,八间楼摩肩接踵,巴扎上往来着四方的远客。他们从也门或霍尔木兹扬帆远航而来。带着异域的各色奇珍异宝、香料花木、珍禽异兽。

凤凰寺不远处的“巴巴坟”埋葬着死于此葬于此的阿拉伯圣贤,那些自称穆斯林的信徒称呼这位伟大的逝者为“赛义德.普哈丁.巴巴”。有人甚至不远万里专程从中亚的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赶来瞻仰这位“大巴巴”的坟墓。

而另外一些以十字架为信仰标记的信徒,则聚集在悬挂着巨型铜钟的巨大穹隆式建筑下。他们有黑发黑瞳鹰鼻凹目的,也有肤色苍白金发碧眼的。这些人会在每一个他们的“主日”,于清晨鸣响巨钟,招呼信徒前来礼拜。他们聚在一起吟咏赞美诗,胸前挂着亮闪闪的小十字架吊坠。他们信仰的主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献身的圣人,尽管这副悲惨的形状叫汉人看了觉得格外血腥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