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一声,又道:“只是我也没有想到那恶贼万般谨慎小心,竟然每日都要进密室仔细查看,我还没来得及仿造出新的一份,就被他发现了。”
言至此时,她抬手抚上自己的手臂,轻轻将自己圈抱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仿佛这样,风就不会刺痛她一层又叠一层的伤口。
当日萧瑜初见春琴,就猜想她无论如何不可能携幼女孤身一人逃出郗恒府上,其中必有隐情。
她凄然苦笑了一声道:“那个畜生……他下手很重,还说要把我卖到烟花柳巷里去,我忍着恨和委屈,什么都不说,几乎就要招架不住的时候,郗骏平来了,夜里看守之人懈怠时,他救我逃出府中……”
萧琳和萧瑜固然急切想要知道那些密信书据的下落,可是却不敢打断春琴的话,只静静等着她讲述完毕。
萧瑜便问:“若是这样,我反倒有些不解了,既然你已经平安逃离郗恒府上,为何第二日你又被那些恶仆追赶,逃向官道?”
“这是因为,我们二人曾有过约定,一旦我偷出密信和书据,便一同逃出易原县,逃出幽州,待一二年后此事平息,便进京高御状,洗刷当年冤屈,他向我索要,我便把密信和书据交给了他。”
“那天夜里,郗骏平说他还有事要做,先离开了,我带着蘅姐儿,她问我今后要去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想要去死了……”
我看见他穿着那件夜行衣,看着他提着那把剑,我知道他又要去替王谱做事了,可是我们已经拿到了密信,他可以不再去脏自己的手,替他们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毁了旁人的家,那时候我隐约猜到了,他骗了我。
春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问道:“若我说,我心中有愧疚,你们会相信吗,会觉得我很虚伪吗?”
几人不知她为何会愧疚,却见她再度泪水涟涟,冬儿轻声说道:“不会,如果你能感到愧疚,那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恶人是不会感到愧疚的。”
为了复仇,在郗骏平的引诱和逼迫之下,湘琴做了太多恶事,她生性善良,不愿以恶制恶,正是因为当日郗骏平告诉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才甘愿献身“郗恒”,可是当夜,郗骏平竟然告诉她,他已经成为了薛承容麾下的杀手,受任蛰伏于王谱左右,如今不要说是郗恒王谱,就连杀了薛承容,也并非一桩难事。
“我不喜欢看到有人死,我已经害死了很多人,幼时收留我们的那位农妇,对我视如己出的水粉店老夫妇,郗府中的几位妾侍,仆从,侍女,那些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有……还有我和那个人的孩子,我的手上都是血……”
“他骗我,他说我们来日报仇成功,便不再杀人,和我一同礼佛修行,为过往赎罪……他答应我,会用正道的法子惩治恶贼,会还我父亲和大伯的清白,否则我为何要自甘下贱,在那个畜生面前婉转承欢!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的!”
她扑进冬儿怀里,几度因悲痛昏死过去,萧瑜和萧琳做不了什么,只能先行离开房间,让梅音和冬儿好好安慰湘琴。
因感湘琴悲惨身世,两人互相对视,轻叹后沉默良久不语,只十分默契向大牢走去。
方才湘琴说出了一句十分关键的话,郗骏平做了薛承容麾下的血刃门客,又潜伏王谱身边,为薛承容探听消息。
这一点,倒是契合了先前的发现,郗恒弄丢了密信,于是薛承容没有任何忌惮,命令王谱杀了郗恒,只是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恐怕王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信任的杀手,转而会取自己的性命。
“二哥,依你所见,王谱是郗骏平自作主张所杀,还是得了薛承容的授意?”
萧琳已读过王谱被杀一案的卷宗,思索片刻后答道:“想必是他自己所为,薛承容未必全然信任王谱,可是他毕竟是幽州太守,有官职在身,父皇如今对薛氏一族十分不满,在此关节之下,他不会轻举妄动。”
萧瑜点点头,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郗骏平牢门外。
“二哥,还是让我来问他吧,我已经没事了。”
萧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拿定主意了我还能说什么,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比我清楚,我自不能替你爱惜。”
萧瑜笑了笑,推门进了牢房,见郗骏平还是一动不动躺在草席上,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梁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