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金,留下的总归还是真实的。
高颚想起自己也是命运多舛,至今家里人都是四散各方,不由抄着手看着远处的荒凉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兢兢业业地一心为公,没想到那捅刀子的往往来自身后。我被派到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造福一方百姓后就准备老早就老死在这里了……”
别的地方官是三年一迁,只要不是那作奸犯科的都会往上挪一挪。但因为有杨首辅在上头一直压着,所以高颚是升迁困难户。
这回到鸟不拉屎的凉州上任,还是因为乾清宫大总管高玉实在看不过去了,悄悄为家里这个至亲小辈递了话,这才谋了这个远远的位置不碍眼。
通州县令是七品,凉州巡按是五品。虽然是明升暗降,总好过在吏部干等着坐冷板凳……
杨首辅虽然走了,但是京城六部多的是杨首辅的故旧门生,谁都不愿意为个外人得罪杨家的人脉。加上现在杨庆儿得了皇帝的亲眼,连高颚自己都觉得凉州也许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周秉知道他历来有抱负,就宽慰他,“那个吏部的桑大人就是江阁老的爱婿,等会你跟他好好结交一番,说不定能为你说几句好话,到时候回京述职还不是那位老大人的一句话!”
高颚摇头苦笑,“你是知道我的性子,要是喜欢钻营当年恐怕就不会得罪杨庆儿了。走了杨首辅,来了江阁老。没了杨庆儿,又来了桑樵,总归都是人上人。我没那个本事又拙于口舌不善逢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也好。
只是天公不作美,时时有北元人在边境掠夺,加上此次地动他们也遭了大灾,今年地里的收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不得会有更多骚乱……”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天边难得没有风沙,露出大片的碧色清空。两个人闲闲地说着别后的境况,就听见前院传来喧闹,有个极大的粗嗓门叫嚷着,“姓高的,你今天再不把我的粮饷拨给我,我就跟你死磕……”
周秉有些莫名其妙。
高颚先是一怔,回过神时羞得险些入地。周秉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可这里头的院子还有京里过来的赈灾使团呢,这个粗人想闹事怎么就不分场合呢?
他轻声道歉,一边急急地迎了出去,周秉不放心也后脚跟了上去。一出大门,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叉腰站着,声音像洪钟一般响亮。
“好你个高颚,先是骗我说你们府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要等京城的辎重来了之后才能解决我们卫所的粮饷。结果我赶着牛车等了大半天,愣是没等到一袋米面,敢情你是糊弄我玩是吧?”
高颚堂堂一个五品巡按被揪着胸口,呛了几下才扯开衣领,没好气地甩手,“你顾着你卫所里那几百个军户,我还要顾着整个凉州几千人的生计。在今年的秋粮下来之前,府衙里每一袋粮食的进出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他个头明明比那个大汉矮上一大截,偏偏说话的气势半点不弱。
那汉子忍了又忍,饭钵粗的拳头将将要抬起的时候,周秉一个健步上前就把他架住,“怎么地,这位兄台还敢在凉州府衙殴打现任堂官?”
不问世事,先扣一顶大帽子再说。
惹事的汉子看这人相貌俊秀笑盈盈的,胳膊上的气力却不小,再一仔细看这人穿着四品锦衣卫的常服,就知道来人多半是京城的来使,气焰顿时消散许多。
他踌躇了一下,一张黑脸勉强挤了一团笑容出来,“这位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找高大人划拨今年的粮饷,我手底下的儿郎家里好几天都揭不开锅了。没道理百姓能吃面吃粥,我底下的人只能喝西北风吧!”
高颚介绍了一下,这是凉州卫的指挥使尤燕林。
虽然同是四品指挥使,但尤燕林当然知道自己的含金量比不上别人,语气自然和缓许多,“让周大人笑话了,实在是日子难过呀。儿郎们吃不饱,到时候怎么保家卫国……”
他絮叨着自己的苦楚,又为难又懊恼。
尤指挥使的诉求很简单,京城的赈灾粮食他们要分一半。
高颚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你手底下的儿郎大都是军户,蒙皇上恩典已经免了十年的赋税,若是筹划得当应该有余粮才是。赈灾的粮食有限,你们再分去一些百姓就又要啃树皮了!”
景帝登基后看重边关防守,特地下旨意免了数个重要卫所的赋税,凉州卫就是其中之一。
高颚通晓农务,他曾经和手底下的钱粮师爷核算过,按照凉州卫所占土地的出息,除了养活数百军户,最起码还有千担粮食,应该还能支撑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