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楷下意识地望了桑樵一眼,心想这也许才是这位被派来凉州公干的真实目的吧……
以尤燕林不知收敛的嚣张和愚蠢,实在不堪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他轻轻吐了口气,望着远处不断攒动的人群终于下定决心,“我亲自带人去重新丈量凉州可以耕作的土地,就说因为地动所毁凉州地理发生改变,不得已而为之。尤燕林要是规规矩矩的,咱们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无奈之举。
郑楷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若是他们着意阻挠,你就让周秉带人将尤燕林就地看押。能拿到口供最好,即便不能拿到口供,也要将……冯顺有意篡改凉州青册的事公诸于众!”
到时候怎么处置冯顺就要看皇上和内阁的意思了。
边塞的风将地上的枯枝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府衙门口除了施粥的这一块积了厚厚的灰尘,这会也没有人过去清扫。
桑樵认真听着,随即摆手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希望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只是拿到尤燕林一人倒是可能,只是他能不能顺利扯出冯顺就是未知了。况且周秉这个人也算精明,让他直接参与这件事只怕后果不好预料……”
冯顺如今贵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周秉作为他的直系下属,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攀咬他的老上司?
郑楷如今才知道这些官场的弯弯绕,并不比他的那些图纸更简单。于是顿了顿才说话,“周秉的身份头一条是朝廷的钦差,孰轻孰重他自个知道才是。我在奏折里会特地说明此事,但凡他有徇私之处自有国家法度裁决!”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便他在朝堂上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四品末流,但也知道北镇抚司不是铁板一块,周秉和冯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更何况作为内阁首辅江阁老的乘龙快婿,这个桑给事也不是面上那般清明无垢。
话说回来,能在现今朝堂上立足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郑楷慎重其事的承诺,桑樵满意了,没想到这次凉州之行还有这样的收获。
不但能将冯顺这个食君之禄的无能之辈收拾了,还很有可能牵扯到周秉。头一回荣寿公主心腹护卫之死没有让周秉伤筋动骨,还让江阁老这等老成之人显得操之过急,这回他能不能幸免于众人之口呢?
这就叫做打草搂兔子……
眼下这个关口能陪着郑楷慢慢丈量凉州耕地的,除了周秉带来的人手之外,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了,所以周秉听到自己的新任务时也没怎么意外,只是闲闲地站起,“找点事也好,我手底下一天到晚地吃闲饭,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高颚是个实诚人,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赶忙上前解释,“哪里有人说难听的,若不是北镇抚司的官差们日日在大门口值守,我凉州府衙还不知闹成什么模样。实在是青册损毁严重,重新丈量土地也是无奈之举……”
北镇抚司的番子们穿着打扮跟府衙的衙吏不一样,一式的黑底织银纹的也撒,腰间配着绣春刀。神情举止看着就不好惹,所以凉州城里最难缠的刺头这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
周秉最怕跟这种老实人打交道,连一句玩笑话都当真,就拍着他的肩膀保证,“放心好了,我还知道事情轻重,郑大人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等你回京述职时,我请你喝东来顺的羊肉汤!”
他对高颚的坎坷前半生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同情。
高颚虽然不明白郑楷为什么改变主意,又准备重新测量凉州境内的耕地,可只要与百姓们有益,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实在是受灾的凉州百姓太多,且大都是没有劳力的老弱妇孺。来年若是没有足够的赈灾粮,饿殍不知要增加多少?
他一脸的忧急,身上的四品官服不知多久没洗了,一层一层的泥垢和灰尘,补子上的云燕已经看不清楚羽毛的纹路。人也比从前不知苍老了多少,不过那种直不愣登的书生气少了许多。
其实高颚背地里靠着乾清宫总管太监高玉这棵大树,就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玉食。偏偏这人是个愚的,一心只想当个能为百姓解忧的父母官。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让高玉不敢贸然为这个便宜外甥出头,以致高颚被挤兑到凉州这种偏远之处老实呆着。
周秉知道这人是真正忧心灾民不是京城那些绕心眼子的,就不忍和他兜圈子,临走时终于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