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不可能的。
练无瑕眼眶微红,明明是一如往日的静好燕宛,却分明是声嘶力竭的绝望:我不想再这样无力下去!一辈子也无法再进一步的修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我从前想救人于死难之苦,想光大萍山道门,还想与母亲同登仙道无论如何,素还真,我都不该是现在这副可悲可鄙的肝肠面目!
她噙着泪,目光却是斩钉截铁般的不容置疑,投火的飞蛾在死亡前也是如此的断然果决:哪怕是我死后会下抱铜柱地狱,也请你还我自由!
抱铜树地狱,惟生前犯淫邪之恶者方可堕入。
白发剑者被吓得险些挤回了本体。
因天人之誓,练无瑕的七情之伤尽应在素还真其人,因他而喜、因他而怒、因他而哀、因他而惧,乃至于爱,乃至于恶,乃至于欲。七情不得证,则道心拘于囹圄,毕生修为境界不得寸进。她以无法想象的意志度过了喜怒哀惧的折磨,又参悟无情之道而得彻悟爱恶之心,最后剩下的只有欲。
封他穴道,又扬言哪怕死后下惟有犯淫邪之罪的恶人才会堕入的抱铜柱地狱也要请他还她自由,练无瑕所欲行之事不言可知。素还真实在想不通往日幽温和顺的练道长为何忽然做下如此惊世骇俗的生猛决定,然而话说到这个地步,看她那破釜沉舟的表情,再像先前那般生硬回绝显然已无用。
眼见得练无瑕一步步靠近,白发剑者有心巧言拖延,无奈这个化身天生是哑巴,心中再焦灼如焚,口中也发不出半点声响;有心想发足狂奔,浑身的真气散在四肢百骸之中,僵硬的肢体根本就连挪动一下也欠奉。
难道、今日、当真、果真在劫难逃?
白发剑者一时悚然,望见练无瑕面色苍白的在自己面前立定,表情胜似见鬼。然而她只是端详着他的面容,似乎要将每一分、每一处的轮廓都鲜鲜明明的印到心底的至深之处,良久之后却是哀然一笑,真气一拂,解开了白发剑者的穴道还没等他会意过来,她已凑了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仿若林梢飞鸟羽翼间泻下的微光,星河昊昊中飞掠的流彗,午夜幽昙悄然绽放的香缕。
这便够了。练无瑕站开了些,笑得惨淡而哀凉,咽声重复道,这便,足够了。
那一瞬间,她眉间尽是萧索之态,仿佛随时都将从这人世间遁去。秋日的凉风掠起了她滟紫的发缕,她闭了闭眼睛,不再看陷入怔忪之中的白发剑者一眼,缓缓转身便欲走开。衣袖骤然被牵住,她不可置信的回头,正被白发剑者拥入怀中。
悯然并怜惜的拥抱,额心降下的微温而柔软的触感。
修行至先天境界,仅仅是心意相通的一吻,视线相融的一笑,便已是无上缠绵的欲爱情念。
练无瑕张大了双眼。
两人额头相抵,彼此的灵识有刹那的交融。素还真看到了练无瑕灵台深处的一树疏影横斜的墨梅,练无瑕亦望见了素还真灵台中的一池亭亭净植的白莲。两人都是修为高绝之人,一眼之下悉数明了,什么都无需再说。
原来如此。清淡的泪痕润湿了脸颊,练无瑕模模糊糊的意识到。
同是清洁仙葩,然而一个幽缈湛澈,一个清旷温雅,看似相似,却终归不是同道中人。梅、莲,花中十友之二,是良友,也仅止于良友。这场情缘,自萌芽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似是而非。
然而只因似是而非,便该泯灭么?
练无瑕也不知道。世事纷纭错杂,她早已无力去分辨清明。
情不重不生娑婆,爱不深不堕轮回。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
莲华不著水。
作者有话要说:无瑕选择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誓约。所有汹涌的爱慕,道者的尊严,少女的羞涩,全被她不顾一切的舍弃。只是一个以迫胁手段而偷来的吻,但在先天之境,这同样是欲的表现。是以在她看来,做出这种污秽之事的自己死后注定会下抱铜树地狱。
可白发剑者的拥抱与最后的吻只是施舍,他永远是清净莲华不著水。而在制住白发剑者的那一瞬间,因欲念而行卑鄙之事的无瑕儿便再也不能被称作无瑕。
第167章 还君莲华
暮日西照,余晖流霞,满塘秋色潋滟,已是黄昏时候。
白发剑者独立暮风之中,胸中怅惘无尽。
我欲回归萍山。说这句话时,练无瑕已擦干了泪痕,除却眸底一抹淡淡的痴绝与凄苦,此外神凛气泠,冲静幽湛,俨然已有了超尘绝俗的仙者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