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轻轻摩挲着瓶身,仿佛冰冷的玻璃瓶壁上还残留着孙哲平指尖的余温。
“傻子,连酱油都分不清楚,买生抽可叫人怎么给你做红烧的。”
他低低笑起来,一番自语到最后,声音却带了哽咽。
不知是想要做给谁看,他突然放下了酱油瓶子,扶着桌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卧室。
合衣躺下,干涩肿痛的双眼却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闭上。与孙哲平有关的一切,一幕幕地自张佳乐眼前掠过。他以为已经被他压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长着霉癍的许许多多的记忆,却分明那样清晰,带着阳光的辛辣与温暖扑鼻而来。可正相反,他所以为他能够拥有的、与孙哲平无穷无尽的人生的旅途,到头来,却也只剩下记忆中的这一幕幕鲜活的昨天。
直到此时,才有无穷无尽的悔恨自黑暗中一波一波地覆盖上张佳乐的身体,将他的心脏慢慢攥紧,再一点点扯出胸腔。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们甚至没有一同捧起过一座冠军奖杯。
如果第三赛季的决赛,自己再成熟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刚刚结束的这个赛季,自己再努力一些,结局会不会也不一样?
如果自己平时帮他多分担一些,他会不会在这片赛场多留驻一些时间?
如果自己早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早早地挽留、早早地追,他会不会为自己停下脚步?
张佳乐反反复复地想着,每一个敲打在他心上的字眼,都仿佛是烧红了烙铁,自我拷问一般,一遍一遍地将它们戳在心尖,让他痛得不敢呼吸,却也不敢停下。
倦意袭来,像是一个偌大的解脱。
一片混沌之中,张佳乐感到自己张开了双臂,迎接着那一团和蔼宁静的黑暗。
但却有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将他拉回了清醒的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仿佛整个人一下子活了过来一般,本是一片灰暗的眼中迸射出夺目的光彩来。
他的身子僵在床上动弹不得,可每一滴血液里倒流回心脏时分明诉说的都是狂喜——
客厅里,有人的声音。
尽管脚步声被放得很轻,呼吸声也很轻,可是,张佳乐却听见了。
是他!是他!
无穷无尽的力量就这般霎时间涌上了张佳乐的四肢百骸,激得他热泪盈眶嘴唇颤抖。他一挺身自床上翻身下地,连拖鞋也顾不得穿,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狂喜之下,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但他还是努力地找着自己的声音:“大——”
他的话在刚出口一半时,戛然而止。
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的脸被窗外疏落落的月光扫过,像是覆上了一层白纱,却也遮不住他一脸被人发现的惊惶。
然而,还不及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有所动作,他却发现,眼前这个带着一脸绝处逢生般狂喜从卧室冲出的人的眼,在一瞬间熄了所有光亮。
他眼中的生气仿佛就在这一刹被人尽数抽空,剩下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空茫茫一片灰暗麻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