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说,大提琴是最温柔可靠的情人。木质的琴身天然有些温暖,指尖游走其上时有种触摸爱人的错觉。薰将这把琴送给了真嗣。他把琴寄到明日香那里,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但他却吝于亲口告诉真嗣,而是经由他人之手、他人之口将它送到真嗣手上。真嗣不知道他有没有留下遗言,但这把琴、还有那围裙、香水、磁带、信,全都是他留给自己的东西。
不多不少,正好控制在真嗣不能再更多地了解他、更接近他的范围。
琴是不会说话的,终究只是个工具。真嗣没有演奏的欲望,演奏的欲望是表达的欲望,真嗣对薰已经不在的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可以表达了。只是,当琴这样靠着身体的时候,就仿佛仍能感受到那人的温暖,就仿佛他还在用略带悲伤和失望地神情斥责自己的不专注一般。
真嗣再也不能和他一同合奏了。那次不愉快的不了了之就是最后了。可是,在回想着他们的这第一次冲突时,真嗣却并不感到后悔。薰只要在回忆里出现,这就足够了。非要说后悔,大概也只是想到他未完成心愿的遗憾,心里蓦然的刺痛罢了。
真嗣并不感觉有多么悲伤。
那时候,他给真嗣又留下了一个难题——不管真嗣承不承认他是渚薰,都表现出讨厌他的举动。真嗣不明白自己如此拒斥他的真正意味,他更不可能懂得人类情感的复杂。那复杂是,就算如何说着讨厌、如何表现出排斥,真嗣也会看他在电视上的演奏,看报纸上有关他的报道。对从来不关心专业之外的事情的真嗣来说,这已经算得上不平常。
虽然,真嗣之前也一次都没有应他的约,却还是看了他的演奏会。他演奏时的模样,和当时他们在废墟里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他那样专注而投入,笼罩着薄薄的光晕,世界在他身边停驻,只留下音乐在倾述。
真嗣是不讨厌那样的他的。
他们相隔那么远,却并未真正断过联系。至少,他有他的信,真嗣有真嗣的关注。在NERV里,默默注视的是他的眼睛;离开NERV后,默默注视的是真嗣的眼睛。他的投入有了回报,只是真嗣甚至没机会告诉他。一开始,也没有这个打算。
如果能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看他的演奏会,就算没有去现场,他也一定会高兴得不能自已吧。他毫无忧虑的笑起来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温暖快乐的味道。
真嗣是不讨厌这样的他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随手就弹出了在路边听到的欢乐颂。那个时候,他大概还不能理解音乐传达之物,技巧虽算得上漂亮,却缺乏感情的深度。等真嗣再次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演奏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演奏早已脱去了幼稚的单纯模仿,饱含感情,真嗣瞪着惊讶的眼睛,移不开视线,就这样看完了他的整场独奏会。
真嗣这才知道他还活着。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过去之后,真嗣一直处在类似人格解离的状态中,感受不到自己的感情,也感受不到他人的感情。NERV时期薰消失过两次。第一次,真嗣察觉他好多次没出现在自己下了EVA后的视线里,还去找美里问过他的去向。美里不知道,让真嗣去找赤木,真嗣去到赤木那里,赤木也不在。真嗣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再也没有问过薰的下落。
第二次,就是薰真正离开NERV的那次,和他第一次消失时同样,真嗣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离开多久了。只是,那次,真嗣没有再找过他。两人的再次有所联系是隔了几年后的事,真嗣收到他寄来的信,再过了一两年,看到了屏幕上演奏的他。那一瞬间,真嗣有种他似乎又回来了的感觉。
只要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足够真嗣获得那么一点点的心安。
又怎么可能真的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