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莫不是这位虎御前从大阪城的走廊上栽下去了嘛?我顺口问道。

那倒不是,有人接住了。

原先哈哈笑的声音听不见了,他们露出敬畏的表情说道,天下一振殿正好路过走廊下,接住了差点摔到庭院池塘里的虎御前。后来宁宁夫人听说这事后训了句不懂规矩,罚虎御前抄写一篇大法华经。

我真是不由地想笑。将军椅子还没坐热,繁文缛节倒是先立起来了。

木下秀吉的这次上洛*,把差不多京都的公家老头子们从各个旮旯里引出来,就差拄着拐杖夹道欢迎了。他们肯定拉不下脸来去主动与农民出身的武家头领搭话。然而不愧是名为木下秀吉的精明男人,他坐在轿子里在油小路上请一批俊男美女开道,二条城外一路撒着金粉招摇过市,包下鸭川一侧的居酒屋,请许久没钱大口喝酒的朝廷小官员们彻夜狂欢。谁都知道,要获得天皇颁发的形同虚设的称霸一方的许可,只要用钱就行。这种公家威严不如钱好使的时代,就连隔壁城里换个人当家,只要你没钱向京都那里申请个许可,别人就有理由领着暴徒来抢劫,把你扫地出门。

原先连武士都不是的农民木下秀吉的发家速度超过所有人想象,他不但通过几场战役扫清了敌对势力,还最近拜领了“丰臣”的姓氏,官封摂家级别的“关白”*,可谓是向天下昭告自己的合法地位。所以一批老头子纷纷抱大腿一样地献上各种自家宝贝,比如茶具或者刀剑之类的。三好家政康公就是其中一个闻风而动的老头子,年轻时候还能和松永久秀一起觊觎足利将军的宝座,现在则落魄得要靠献出我这个足利家的战利品明哲保身了。谁让我是侍奉上一朝多少任将军的玉玺呢。按说我比他们的年龄要大得多。

即使有我在旁边,也不能说明主人有能力称霸天下。我私下认为曾经的主人足利义辉除外——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带我出阵的主人。一仓库的付丧神没有一个愿意抵抗到底的,那么有天下五剑之称的我只好挺身而出,陪义辉公一对一地单挑到最后。战后政康公拿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的观赏刀干嘛自讨苦吃——哈哈哈,只把器物当作器物观赏的他大概能在山城国*附近逞威风罢了。我早就想离开整天只知道涂□□唯唯诺诺的男人们或者期期艾艾整天抱怨的女人们,哪怕京都的夜依然通宵达旦地歌舞升平。

付丧神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好生招待就行。据说这位跟尾张的第六天魔王*征战的秀吉殿在大阪城里建了用黄金造的茶室。那我们刀剑是不是有白银造的仓库住呢?最起码天下五剑的待遇一定是最好的吧,哈哈哈。我听说他常常支使自己的一批手下用重金购买各种贵族器物,试图用珠光宝气装饰自己出身低微。哈哈哈。再华丽的外表也掩盖不了事实上早已是礼崩乐坏的苇原中国*。

不过,就是摔下去个付丧神而已,至于落到主人惩罚的地步嘛。我偷眼瞟了眼骑马在我前面的石田正宗,与他瘦削苍白的主人相似,他如同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周围。似乎注意到我在打量他,石田正宗歪过头,指向天边金光闪闪的城堡说,看,那就是大阪城。

哇哦,好豪华好壮观好雄伟哦……

石田正宗的头昂得更高了,似乎在等我说这句话。他的主人石田三成不过是寺庙出身的茶坊主罢了,还是猴子一手提拔的。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初来乍到的我当然得好好配合他——

确实立派,然而不过是金阁寺一层的水平罢了。

我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句话。

立刻有人哈哈哈哈地大声笑出来。我环顾四周寻找欣赏我幽默的观众,发现原来是一位墨蓝色头发的付丧神,他朝我竖起一根大拇指,金色瞳孔的眼睛眨了好几下。看他壮实的身躯与宽大的肩膀,我猜他是備前国长船派的某位刀匠制造的。进了城内,付丧神们盘腿围坐在一起歇息的时候,他脚上的丁子纹*证实了我的猜想。

和他还没说几句话,先去急匆匆跑走复命的石田正宗回来了。他给其他的付丧神们指示了一圈当番任务,然后走过来,先对那位长船派的付丧神说,秀吉殿有请。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走。

付丧神们连忙急慌慌地站起来,四下散去。剩下我诚惶诚恐地跟在石田正宗后面走。

三条小鍛冶宗近之章二

我跟在石田正宗后面,一路有不少付丧神经过。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意识到我的粉丝团体早已遍布全国,作为平安时期的著名人物在各地不缺关注与景仰——自然在这里也不例外。因此我习惯地露出曾经对着池塘偷偷地练习过几个月的迷人微笑,昂首阔步地挺起腰板,微微点头致意。然后他们也纷纷回以更加密切注目礼,尾随着我们两个人步入那间名为「樹の間」的茶室。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名为虎御前的付丧神。你坐在左上角最靠近卷轴以及素色花瓶的地方*发呆似地往庭院的方向看——你之后自豪地说是正宗美浓烧的那个素釉质地花瓶,那一天插得不是既不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短茎的香味扑鼻的小花,也不是你从厨房弄来的细小银桂,现在想起来一定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位歌仙兼定一早来让你换上的显得正式而典雅的白山茶,或许是与他身上佩戴着的艳红山茶从同一个园子里摘下的。你们把如同関家*标志物的披风叠成四方形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一瞬间我以为你们模仿人类订婚了。同样飘逸柔软的头发与湖绿色眼眸投来的眼神,连仰头的角度与站起来的动作都十分相像,着实让我心生嫉妒。

为什么后鸟羽天皇不让三条那个贵族老爷爷制造的我们家诞生一位姐妹呢?

我曾经怀着无比的憧憬,希望三条公的徒弟五条公*的那把被命名为鹤丸国永的新刀是位女性——仙鹤公主,在见面前我已经开心地起了绰号。结果蹦出来的是个把茶会上分发的的八つ橋*一扫而空的小屁孩。我记得那次见完三条宗近家族新成员后失落无比的心情和同样沮丧的兄弟小狐丸相对无言,仰望祇園上方升起的半轮月亮。然后薙刀岩融充满恶意地拍拍我们俩的肩膀,故作失落地加入我们两人。他慢慢地在我们两人中间坐下来,幽幽地说,还是光棍好啊!不过呢,你们还是继续绝望下去吧。哈哈哈哈太刀几乎没有女性哦。除非人类允许女性不用薙刀,承认女性有权利成为武士携太刀上战场,但是这样的话那些人类女性会被老头子们强迫剃成月代头*……想想看吧,大半个脑袋寸草不生的月代头人类女性…… 我立刻闭眼不说话了。那时候还不够淡定,容易一时冲动做出傻事的小狐丸被会心一击后喜欢拼命还击。他酸溜溜地回嘴。哼,薙刀了不起啊?你倒是不用担心没妹子对不对啊?反正带着薙刀的女性付丧神多的是对吧?!每晚怀里搂着两三个妹子鸭川河边走!小手牵小手…… 那你们俩晚上也来玩就是啦!上次不是把我认识的一堆可爱的薙刀酱介绍给你们了嘛?岩融摸摸后脑勺,对号称绝色无双的三条家成员的魅力值产生怀疑。可爱是可爱啊……站在她们旁边的我们显得无比地……个子不够高。她们总是穿着高高的木屐,居高临下地矗立在那里睥睨着小狐丸和我。

对于威风凛凛地在男性付丧神们中间占领最高处海拔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存在心理落差。个头更高的大太刀们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出现在京都的大街上。所以每次上街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个子最高的三条家成员——于是渐渐地,我们所有人都习惯了众人艳羡的目光。

可是大阪城里的你,带着打刀的女性付丧神是怎么一回事?我进门的时候,你好像还在望着庭院里的池塘发愣。个子差不多的你和你表哥都在地上正坐,等待我们俩落座到你们俩对面。其实完全不必要那么正式的,但是你那位表哥正好随主人细川忠兴来大阪城拜访秀吉公,顺便来看看你。你的职责是和石田正宗一起照料新入大阪城的付丧神,正好表哥说是要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便跟来帮忙。幸好出生在京都的他执意地留在那里,不然我简直没办法听懂满口美浓方言的你,还有旁边相模口音非常重的石田正宗到底在叽咕些什么。